陈默右手紧紧握着斩虚剑，剑柄上的血已经干了，黏在手上。他的左手按着阵眼，三根断掉的肋骨插在阵法中间，血顺着骨头流进地里，维持着最后一层光罩的亮光。阿渔靠在他肩膀上，呼吸很轻，耳朵后面的鳞片微微闪动，像快熄灭的蜡烛。
他不能动。
他一动，阵法就会破。
天上黑雾翻滚，上百个脑袋围成一圈，嘴里喷出黑气，缠住光罩。光罩出现裂缝，发出难听的声音，像冰要裂开一样。
血罗刹站在城墙边，十二把骨刀在身体两侧抖动。他抬手，掌心出现一颗黑色珠子。珠子上有许多脸在挣扎，嘴一张一合，却没声音。
这是噬魂珠。
珠子一出现，陈默脑子就像被针扎一样疼。他想起很多事——枯河村的大火、柳菁被拉进万魂幡时的哭喊、幽泉谷那晚罪仙伸出来的手……
他知道是假的，可身体还是僵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
血罗刹笑了。他猛地握紧拳头，噬魂珠开始变大，里面的鬼脸拼命撞珠子，眼看就要炸开。
一旦炸开，阵法会毁，他的魂也会被吸走，变成空壳。
就在这时，一道青色光从天而降。
一个人坐在半空中，怀里抱着一把骨琴。七块玉片绕着他转，突然一起炸开，变成粉末飘散。
是苏弦。
他眼睛瞎了，脸上却带着笑。手指碰到琴弦，弹出第一个音。
声音很小，像风吹过草地。但音波传开后，噬魂珠里的鬼脸全停了下来。它们不再乱撞，反而转向苏弦，齐齐跪下。
音波一圈圈扩散。
陈默头里的疼慢慢没了。他抬头看着苏弦，喉咙发紧，几乎喘不过气。
血罗刹大吼一声，抬手一刀砍向苏弦。骨刀飞出去，却被音波挡住，像卡在泥里，最后停在离他额头一寸的地方。
苏弦没停下，继续弹。
第二声响起，噬魂珠震了一下，裂了一道缝；第三声起，又多一道缝；到第七声结束，珠子满是裂痕，摇摇晃晃。
“你听得出来吗？”苏弦忽然说话，声音很轻，“这是我给你写的安魂曲。”
血罗刹双眼通红，十二把骨刀同时飞出，织成一张网扑过去。苏弦不动，双手用力按下最后一个音。
轰！
骨琴炸了。
七根琴弦冲上天空，带着余音四散飞开。陈默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松开按阵眼的左手，忍着痛抽出一根断肋骨，伸手接住一根琴弦。琴弦沾了血，滑得很，他用牙咬住一头，另一头缠进骨头缝里。
骨头发热，点燃琴弦。
眨眼间，琴弦变成一把弯刀，泛着白光。
他又接住第二根、第三根……每接到一根，就用骨头点燃烧起来，插进断骨中。七根琴弦，七把骨刀，全都嵌进身体。
最后一根装好时，他全身发抖。失血太多，眼睛模糊，意识快没了。
但他还是抬起手，把七把骨刀全部扔出去。
刀光划破雨幕。
七把刀准确刺进血罗刹肋间的符文缝隙——正是小虎身上血纹的位置。那些地方本来就有裂痕，现在被刀刺穿，立刻崩开。
血罗刹惨叫，身子弓起。十二把骨刀失控落下，摔在地上碎成灰。
他低头看胸口，一条口子裂开，黑气往外冒。
苏弦的身体变得透明。
他还浮在空中，嘴角流血，还在笑。看向陈默，声音很弱：“八荒灭魂……其实有第九重。”
话没说完，人就散了。
他化作一道金光，冲进插在血罗刹身上的骨刀里。
那把刀突然亮得刺眼。
从里面炸开一道口子，直通心脏。
轰！
血罗刹胸口炸开，黑血洒了一地。他后退几步，膝盖一软跪下，头低着，只剩一口气。
城外的念咒声停了。
那些脑袋纷纷掉落，眼里的绿光熄灭。护城河的血水也不动了，慢慢退去。
风停了。
雨也停了。
陈默喘着气，单膝撑地。他把三根肋骨重新插回阵眼，血再次流进去。左手扶住斩虚剑，右手慢慢握紧，手里是一段断掉的琴弦。
这是苏弦留下的唯一东西。
还有一点温热。
他低头看着这根染血的弦，耳边好像还能听见刚才的琴声。不是难过，也不是生气，更像是一种放下。
他知道，苏弦早就准备好了。
从他在边境小镇用肋骨做琴弦那天起，从他在天机阁和血影堂主同归于尽那夜起，这个人就没打算活着看到结局。
现在，他做到了。
用最后一首曲子，换来反击的机会。
陈默闭上眼。
再睁开时，眼里有了火光。
他还不能倒。
阵法还在运行，虽然很弱。血罗刹没死，只是重伤。外面的魔修也没走，他们躲在暗处，等着下次进攻。
阿渔还在身边，呼吸比刚才稳了些。
他摸她的手腕，脉搏慢，但还有。
远处传来脚步声。
很轻，踩在碎石上。有人从北门走来。是个孩子，怀里抱着东西。
是小虎。
他走到阵眼前，把一包药放在地上。药姑跟在后面，手里端着一只陶罐。
“她伤得很重。”药姑说，“我只能试试。”
陈默没说话，只点点头。
小虎看着他，嘴唇动了动：“陈哥……你还撑得住吗？”
陈默握紧手中的琴弦。
一滴血从弦尖落下，渗进地面的阵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