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市委书记高远山的办公室，周阳的心里其实很平静。
程序上，他确实有瑕疵。
当着那么多部门一把手的面，直接把陆市长分管的局长给掀翻在地，连个提前通气都没有。
这在官场上，是大忌。
但周阳更清楚，对付吴昊那种人，就是要用雷霆手段，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任何的提前通气，都可能导致变数。
高远山正站在一幅巨大的临海市规划图前，背着手，身影显得有些萧索。
他没有回头，声音沉稳。
“周阳同志，你知道你今天在会上，犯了什么错误吗？”
来了。
周阳立正站好，态度诚恳：“高书记，我检讨。今天在会上，我的方式方法有些激进，没有充分考虑到陆市长和您的感受，在组织程序上存在问题。我愿意接受任何批评。”
认错要快，姿态要帅。
这是官场生存法则第一条。
高远山缓缓转过身，脸上却没有任何责备的神色，反而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
“程序？感受？”
他摇了摇头，走到茶几旁，亲自给周阳倒了杯水。
“我说的不是这个。”
“吴昊这种蛀虫，别说你当场掀翻他，你就是当场把他拷走，我跟长风市长都不会有半句废话！”
高远山把水杯递给周阳，眼神锐利如鹰。
“我说的错误，是你把自己的底牌，亮得太早了。”
“你以为你今天是在审判吴昊？不，你是在向所有人宣告，你周阳，手里有利剑，而且敢于出鞘。这会让你在短时间内树立威信，但同样，也会让你成为某些人眼里的头号钉子。”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你懂吗？”
周阳心中一凛。
他没想到，高书记担心的，竟然是这个。
这是一种来自更高层级的政治关怀，也是一种隐晦的敲打和爱护。
“谢谢书记教诲，我记住了。”周阳诚心实意地说道。
“记住就好。”高远山点点头，语气缓和下来，“临海这盘棋，很大，也很乱。金融的脓包挤掉了，环保的毒瘤也切了。但光有筋骨，不行。一个城市，还得有血肉，有灵魂。”
他指了指窗外。
“我们建了最高的楼，最大的港。但临海在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印象是什么？还是一个只知道搞经济的‘暴发户’。”
“周阳同志，你年轻，有想法，有国际视野。你觉得，我们临海的‘灵魂’，应该是什么？”
周阳的大脑飞速运转。
他瞬间明白了高书记的意思。
经济建设的硬仗打完了，现在，市委书记把目光投向了更虚，也更重要的领域——文化软实力。
“高书记，我认为，临海最大的优势，就是‘新’。”
“我们没有历史包袱，像一张白纸，可以画最美的图画。”
“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我想在临海，办一个‘国际电影展’。”
“不是那种花钱请明星走红毯的商业活动，而是真正对标国际A类电影节，有自己的价值主张，有自己的艺术追求，能吸引全世界优秀电影人目光的文化盛会！”
“用光影，来定义临海。用艺术，来塑造临海的城市名片！”
高远山的眼睛，猛地亮了。
国际电影展！
好大的手笔！
好一个“用光影定义临海”！
“哈哈哈，好！好！”高远山一拍大腿，脸上的欣赏毫不掩饰，“我就知道，没看错你！这件事，你放手去干！市委全力支持！”
……
有了市委书记的尚方宝剑，周阳的动作快得惊人。
第二天，关于筹办“临海国际电影展”的专题会议，就在市政府召开了。
主持会议的，是市文化广电旅游局局长，孙明。
孙明五十出头，戴着金丝眼镜，头发微秃，看起来文质彬彬。
上次周阳搞“智慧旅游”平台，就因为孙明这边推三阻四，被周阳不点名地批评过一次。
所以今天，孙明学乖了。
他先是对周阳的提议，进行了长达五分钟的、全方位、无死角的吹捧。
从“高瞻远瞩”说到“神来之笔”，就差说周阳是“文化救星”了。
周阳端着茶杯，面带微笑，心里却已经打开了系统。
【目标人物：孙明】
【职位：市文化广电旅游局局长】
【当前情绪：【逢迎】、【敷衍】、【强烈抵触】】
【核心诉求分析：该干部对长期文化品牌建设缺乏认知与热情，极度看重短期商业回报与个人政绩。其对‘电影展’的理解，等同于‘大型演唱会’或‘明星见面会’。】
周阳心里冷笑。
又是一个老油条。
果然，孙明吹捧完了，话锋一转，脸上立刻挂满了愁云。
“周市长，您的这个构想，实在是太伟大了！我们文旅局全体同仁，听了之后，都是热血沸腾啊！”
“但是……”
他拖长了音调，开始了他的表演。
“这个国际电影展，规格太高了。请国际评委，邀请国外影片，宣传推广……这笔投入，恐怕是个无底洞啊！我们局里今年的预算，您是知道的，实在是……捉襟见肘。”
“而且，咱们临海毕竟是个新城市，在文化圈里没什么根基。花了大价钱，万一搞出来的东西，没人看，没人认，那不就成了笑话了吗？”
他摆出一副“我是为您着想，怕您好心办坏事”的忠臣模样。
“所以，我个人有个小小的建议，咱们是不是可以……更务实一点？”
孙明推了推眼镜，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文件。
“这是我们局里连夜赶出来的‘青春风暴·临海之夜’活动方案。”
“我们计划，邀请目前国内最火的几个流量明星，来我们临海开一场盛大的拼盘演唱会！再结合一些网红打卡、直播带货的活动。”
“这样一来，投入可控，见效快！一个晚上，就能让几千万粉丝都知道我们临海！这宣传效果，不比那啥电影展来得直接？”
他一脸得意地看着周阳，仿佛在说：怎么样，我这招“偷梁换柱”玩得妙吧？
会议室里，几个相关部门的领导，都露出了“好像有点道理”的表情。
毕竟，花小钱，办大事，还能看到实实在在的人气，谁不喜欢？
周阳差点被他气笑了。
把一个国际电影展，偷换概念成一个流量明星演唱会？
这脑回路，简直是清奇。
“孙局长。”周阳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议室都安静了下来。
“你的方案，我看了。很热闹，很有商业头脑。”
“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周阳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
“二十年后，还会有人记得，某年某月，某个明星来临海唱过一首歌吗？”
“但是，如果二十年后，有人提到戛纳，提到威尼斯，提到釜山，大家会立刻想到电影。我希望，二十年后，有人提到临海，也能想到电影。”
“我要的，是能写进历史的城市名片。不是一场热闹过后，只剩一地鸡毛的商业狂欢。”
“孙局长，你懂我的意思吗？”
孙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周阳这番话，几乎是把他的方案，贬低到了尘埃里。
什么叫“一地鸡毛”？
太伤人了！
“周市长，您说的……有道理。”孙明咬着牙，强行挤出一个笑容，“但是，理想很美好，现实……我们总得考虑成本和可行性吧？您说的那些国际大导演，大评委，人家凭什么来我们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临海啊？”
“我们总不能硬把人绑来吧？”他开了个自以为幽默的玩笑。
会议室里，响起了几声尴尬的干笑。
一些本地娱乐公司的代表，也坐在后排。
他们是孙明请来的“外援”，本来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把自己的商业活动，强行塞进电影展里分一杯羹的。
此刻，他们也跟着起哄。
“是啊，周市长，孙局长说的有道理。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嘛。”
“先搞点接地气的，把人气炒起来再说！”
整个会场的风向，似乎都在孙明的引导下，开始偏向他那套“流量为王”的理论。
周阳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淡淡的笑容。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对林小雨说：“小雨，时间差不多了，把客人们请进来吧。”
客人？
什么客人？
孙明和那几个娱乐公司的老板，都愣住了。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林小雨领着三位气质迥异的外国人，走了进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满头银发，穿着一身黑色范思哲西装，表情严肃的意大利老头。
中间的，是一个戴着棒球帽，穿着花衬衫，看起来玩世不恭的美国中年人。
最后一位，则是一位气质温润如玉，眼神深邃的东瀛老者。
孙明不认识他们。
但会场里，一位来自市委宣传部的年轻干事，在看到那三张脸的瞬间，手里的杯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嘴唇哆嗦，用难以置信的声音，结结巴巴地喊出了三个名字。
“朱……朱塞佩·托纳多雷？！”
“昆汀·塔伦蒂诺？！”
“是……是枝裕和？！”
轰！
整个会议室，瞬间死寂。
随即，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惊叹！
这三个名字，对于电影圈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最后大师！好莱坞的鬼才顽童！亚洲家庭电影的温情巨匠！
这三个人，任何一个单独出现，都足以让一个国家的电影节蓬荜生辉！
现在，他们三个人，竟然同时出现在了临海市文旅局的……一个内部筹备会上？！
孙明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掐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刚才还在大言不惭地说“人家凭什么来”。
结果，人家不仅来了，还就站你面前！
这哪里是打脸？
这简直是把他的脸，按在地上，用几百个奥斯卡小金人和金棕榈奖杯，来回碾压！
周阳站起身，微笑着迎了上去，用流利的英语说道：
“三位大师，欢迎来到临海。”
“刚刚我们在讨论，我们这座新城市的第一个电影节，应该是什么样子。”
他转过头，笑容和煦地看着已经面如死灰的孙明。
“孙局长，你不是想知道，专业的意见吗？”
“现在，全世界最专业的人，就在这里。”
“不如，你把你的‘青春风暴’方案，再给三位大师，详细介绍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