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元则
历阳人罗元则曾坐船去广陵,半路遇上大雨,有个陌生人求搭船。罗元则见他像个忠厚长者,就让他上了船,还热情招待。那人没带别的行李,只揣着个书函,罗元则心里暗暗觉得奇怪。
夜里两人同睡一舱,天亮时到了一个村子,那人说要下船一会儿就回来,叮嘱罗元则:“你在船上等着,千万别拆我的书函。”罗元则答应了。可没过多久,村里突然传来哭声,他越想越不对劲,忍不住拆开了书函——里面写着“某日到某村,当取某人”,而那个村子正是眼前这个,名单里居然还有自己的名字,排在后面几位。
正吓得发抖,那人回来了,一见书函被拆,立刻沉下脸:“你怎么偷看我的信?”罗元则赶紧跪下磕头认罪,哭着求饶。那人(原是鬼差)叹了口气:“你这辈子有没有对不起人?”罗元则想了半天,低声说:“年轻时曾夺过同县张明道十亩田,他后来因此破产,人也没了……”鬼差点头:“就是他告的状。”罗元则哭得更凶:“我爹娘老了,全靠我养活,求您开恩!”
鬼差沉默许久,说:“念你昨天肯载我,这次饶了你。但你得赶紧回家,三年别出门,能多活十年。”说完就下船走了。罗元则飞奔回家,死守了一年多,某天他爹让他去田里收稻子,他说啥也不肯。他爹气坏了:“庄稼人不干活,想偷懒吗?”举着拐杖要打他,罗元则没法子,只好出门。
刚到田里,就撞见之前那个鬼差,此刻他披头散发,浑身是烂疮,凶巴巴地按住罗元则:“我帮了你,你自己不珍惜!”罗元则哭着求:“让我跟爹娘告个别吧。”他跑回家把前因后果一说,刚说完就断了气。他爹这才明白,悔恨交加,没过一个月也跟着去了。
李元平
李元平是睦州刺史李伯成的儿子,大历五年在东阳的寺庙里读书。住了一年多,某天傍晚,一个穿红罗裙的美女带着青衣婢女找上门,走进了他隔壁僧人的空房。李元平一见就心动了,赶紧凑过去搭讪,婢女瞪他:“素不相识就纠缠,真没规矩!”
李元平没辙,只好等着,没多久美女走了出来,笑着说像认识他似的,两人聊得很投机。美女突然说:“其实我已经不是活人了,你别怕吗?”李元平正喜欢她,哪顾得上害怕:“你说啥我都信。”
美女说:“我爹以前是江州刺史,你上辈子是我家看大门的,虽然出身穷苦,但模样周正,我们偷偷好了一百天,后来你得霍乱死了,我不敢放声哭,比死了亲娘还难受。我一直念千手千眼菩萨咒,就盼着下辈子能生在富贵人家,再跟你成夫妻。”她指着李元平的左大腿,“我用朱砂给你做了记号,你看看是不是有块红印?”
李元平一摸,还真有!这下彻底信了,留她住了下来。两人感情越来越好,直到天快亮时,美女哭了:“我阳寿尽了,得走了。”她抹着泪叮嘱,“下辈子我爹会是县令,等我十六岁,会嫁给当方伯的你,这之前千万别娶别人,天命定好的,你想娶也娶不成。”说完就不见了。
刘参
唐建中二年,江淮一带疯传有厉鬼从湖南过来,有人说叫“毛鬼”,有人说叫“毛人”,还有人叫“枨”,说法不一,但都说这鬼会变样子,专吃人心,尤其爱吃小孩和少女。老百姓吓得家家户户聚在一起,夜里点着旺火不敢睡,手里攥着刀弓,只要有动静就敲板子、砸铜器,声响震得天地都在抖,还有人吓疯吓死的。
前兖州功曹刘参,老家在淮泗,后来搬到广陵,家里六个儿子个个勇猛。刘参带着儿子们夜里守着院子,把女儿们锁在堂屋里。某天半夜,天阴得像墨,堂屋里突然传来尖叫:“鬼进来了!”儿子们急得撞开门,只见一个床那么大的东西,浑身毛刺像刺猬,高三四尺,四面都有脚(一说四面都是眼),在屋里打转;旁边还有个黑毛鬼,爪子尖得像剑,正把小女儿往那“毛床”上放,眼看就要抓下一个女儿。
儿子们举着弓箭就射,“毛床”怪叫着往外跑,黑毛鬼也跟着窜了。众人追出去,那“毛床”中了上百箭,跑不动了,一个儿子扑上去抱住它的毛,死死不放。折腾了一顿饭的功夫,两人突然“扑通”掉进河桥底下,儿子大喊:“我抓住鬼了!”等众人举着火把赶过去,哪有什么鬼,只见他抱着桥柱子,手被抓得全是血。小女儿早被扔在路边,万幸没出事。
过了几天,军营里一个士兵说夜里看见毛鬼在屋顶跑,射箭没射中,喊得全村人不得安宁,第二天被官差抓了,说他造谣。打那以后,所谓的“毛鬼”就没再出现,大家也说不清到底是真有其事,还是有人借妖言惑众偷东西。
闫敬立
兴元元年,朱泚在长安叛乱,闫敬立受段秀实指派,偷偷从凤翔山出发送信,夜里想找太平馆落脚,却走错路,进了废弃十年的旧馆。院子里荒草丛生,正纳闷,两个穿皂衫的人迎上来行礼,牵着他的马到厅堂,说:“这儿能住。”
刚坐下,就有人通报:“知馆官、前凤州河池县尉刘俶到。”闫敬立忙问:“这馆怎么这么荒?”刘俶叹道:“天下大乱,何止这馆,连皇宫都长荆棘了。”两人聊得很投机,刘俶指着那两个皂衫人:“这是我家昆仑奴,道奴和知远,临时来伺候。”闫敬立借着烛光细看,见他们皂衫里穿着紫白衣,脸上盖着白字印,果然像刘俶的仆人。
厨房传来动静,三四个婢女忙着备菜,很快摆上一桌精致酒席,两人吃得很尽兴。闫敬立说:“我赶时间,马跑瘦了,能借匹马吗?”刘俶爽快答应。四更天,闫敬立要出发,刘俶又备了早饭,让知远牵西槽的马送他,道奴牵东槽的马跟着饯行。
走了二里地,刘俶道别回去了。又走了四五里,天快亮了,新太平馆的吏员迎上来,闫敬立一愣:“我刚从旧馆过来,怎么这么快?”吏员惊道:“旧馆早没人了!”再看借的马,浑身是粪便,臭得不行,赶紧换回自己的马。走了百余步,发现行李被扔在路边。
到了新馆,吏员说:“旧馆后园有前河池县尉刘俶的坟,早就塌了。”闫敬立回去一看,旧馆空荡荡的,墙后果然有座古墓,东头有匹木马搭着鞍子,西头有匹高脚木马,门口还有两个土堆(旧堠子),坟前摆着几个纸人。他突然觉得嗓子发紧,吐出昨晚吃的东西,全是腐烂的臭味,像发霉的土黄色粉末——原来吃的是坟里的祭品。随从们也跟着吐,折腾了三天才缓过来。
崔书生
博陵的崔书生,在长安永乐里有处老宅,渭南还有田产。贞元年间清明节,他回渭南,走到昭应北边的坟地时,天快黑了,在古道边歇马。不远处,一个穿得华丽的美女在松柏丛里跌跌撞撞,像是迷路了,还用袖子捂着脸,好几次差点摔倒。
崔书生让小童过去问问,原来是个十六七岁的绝色姑娘。他让小童把自己的马牵过去,说:“天黑了,我送你吧。”美女回头看了看,没拒绝,上了马,一个仆人牵着缰绳走在前面。才走几百步,迎面跑来三四个婢女,气喘吁吁地喊:“小娘!可找着您了!”
一个青衣婢女过来谢崔书生:“我家小娘喝多了跑出来,差点迷路,多亏郎君帮忙。前面就是我们庄子,恳请您去歇一晚。”崔书生问:“她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慌慌张张的?”婢女笑道:“喝多了闹着玩呢。”
往北走了一二里,穿过树林,见一座大宅院,桃李花开得正艳。七八个婢女迎出来,把美女扶进去。没多久,青衣婢女出来说:“主母请郎君进去。”崔书生进门一看,堂上坐着位夫人,笑着说:“我外孙女不懂事,麻烦郎君了。她长得美,手艺又巧,天下难找,要是不嫌弃,就给你做媳妇吧?”
崔书生本就放浪不羁,借着酒劲答应了。那美女出来,美得像神仙,两人在庄子里住了三天,天天宴饮游玩,好不快活。夫人总喊美女“玉姨”,玉姨爱跟崔书生玩长行棋,输了就用玉环当赌注,崔书生输得多,把在长安买的六七个胭脂盒输了一半,也赢了两个玉环。
第四天,突然有人大喊:“有贼!”美女推崔书生从后门跑,他刚出去,回头就看不见人了,自己站在一个土洞里。周围是半谢的芫花,松风吹过,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衣服。他摸了摸衣带,赢的玉环还在。
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见仆人正拿着铁锹挖一个土穴,喊道:“郎君在这儿!”崔书生过去一看,穴里是口棺材,碑上写着“周赵王女玉姨之墓”,还刻着“生前疼外孙女,死后同葬”。开棺一看,里面有个盒子,装着六七个玉环,正是玉姨输给自己的那些;另一个盒子里,放着他输掉的胭脂盒。原来婢女喊“有贼”,是怕他被人撞见挖坟啊。崔书生又惊又叹,赶紧把坟重新埋好才走。
李则
贞元初年,河南少尹李则去世了,还没入殓,一个穿朱衣的人递上名帖来吊唁,自称“苏郎中”。一进门就哭得惊天动地,比李则家人还伤心。
突然,李则的尸体坐了起来,和苏郎中扭打在一起。家人吓得全跑出堂屋,两人关着门打了整整一下午,直到天黑才没了动静。孝子们壮着胆子进去,只见两具尸体并排躺在床上,高矮、相貌、胡子、衣服,一模一样,根本分不清哪个是爹,哪个是苏郎中。最后没办法,只好装在同一口棺材里埋了。
陆凭
吴郡人陆凭,年轻时有志气,长得清俊,性格谦和,最爱游山玩水,听说哪里风景奇丽,再远都要去看看,从没好好在家待过。
贞元乙丑年三月,他去永嘉游玩,突然病倒去世了。陆凭生前和吴兴人沈苌是好友,某天沈苌梦见陆凭,脸色憔悴,说:“我在永嘉病得快不行了,你最懂我,家里的事就托你了。”两人聊起从前的乐事,又谈文章、说玄学,最后陆凭念了首《浮云诗》:“虚虚复空空,瞬息天地中。假合成此像,吾亦非吾躬。”反复念了四遍,哭着说:“我的船明天午时到,你记着来接。”
沈苌醒来,把诗和梦里的事记下来,心里沉甸甸的。到了第二天午时,陆凭的丧船果然到了。沈苌帮着料理后事,比亲族还尽心。后来词人杨丹为陆凭写墓志铭,特意记下这段灵异的事,铭文里说:“天生陆府君,才貌双全。虽已逝去,却托梦寄诗,情谊感天动地。”
浔阳李生
贞元年间,浔阳的李生考进士落榜,回老家时路过商洛,正遇上汉南节度使进京,前呼后拥的马队把路堵死了。他看看四周,全是苍山,根本不知道往哪走。天快黑了,马也累了,连个随从都没有,忽见荆棘丛里有座坟院,只好进去躲躲。
节度使的队伍过去后,李生叹道:“看来只能在这儿过夜了。”他对着坟拜了拜:“我是庐山人,考试落榜回家,被官差逼得没处去,求您让我在这儿歇一晚。”
夜里风清月朗,几里外的动静都看得清。他见百步外另一座坟院有个人影,慢慢走近,是个打扮华丽的女子,身高不到一尺。那女子走到坟前,对着土穴轻声说:“金华夫人让我告诉崔女郎,今晚月色这么好,该出来看看,错过太可惜了。”
穴里传来女子的声音:“不行呀,有贵客借住,我不忍心走,少玩一晚没关系。”矮个女子只好走了。
第二天,李生问附近人家,才知道那是博陵崔家的女儿,跟着当县尉的父亲在江南任职,死在这儿,临时葬在路边。李生心里感慨,买了酒和饭菜祭奠后才离开。
卢仲海
大历四年,处士卢仲海陪堂叔卢缵在吴地做客。一晚两人陪主人饮酒,卢缵喝得大醉,吐得厉害,深夜里其他人都散了,只剩卢仲海守着他。卢仲海性子孝顺,把行李里的药全翻出来给他醒酒,可卢缵还是没了气息。
卢仲海急得没法,忽然想起曾听大力士说过招魂有用,就跪在地上连声喊堂叔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喊了几万声。快天亮时,卢缵竟睁开眼,虚弱地说:“多亏你喊我……刚才我被几个官差拉着,说有位尹大人请我。那宅第气派得很,尹大人笑着说‘还记得从前喝酒的痛快不?特意接你过来’。满座都是穿官服的,歌舞宴饮热闹极了,我差点忘了自己是谁。正喝着,忽然听见你喊我,一次比一次急,心里实在熬不住,求着尹大人放我回来,他才松口……可我怕他再派人来抓我。”
卢仲海赶紧焚香念咒守着。没一会儿,卢缵又没了气息,他又疯了似的喊,直到天快亮,卢缵再次醒来,哭着说:“他又拉我去喝酒,正要给我派差事,听见你喊得撕心裂肺,我拼命求告,尹大人笑着说‘真奇了’,才放我回来。这地方不能待了,咱们快跑吧!”两人连夜坐船逃走,卢缵竟慢慢好了起来。
王垂
太原人王垂和范阳人卢收关系要好,大历初年常坐船在淮浙一带往来。一次路过石门驿,见树下站着个女子,长得极美,穿得华丽,背着个锦囊。两人对视一眼,暗忖“这锦囊里说不定有宝贝”,就把船停了过去。
女子果然问能不能搭船,说丈夫在嘉兴生病,自己脚疼走不动。王垂和卢收假意答应,让她上了船。船开后,两人故意搭话挑逗,女子板起脸:“好意借船,你们倒不正经。”王垂赶紧弹起琴来讨好,女子这才缓和些,说自己也懂点琴,接过琴弹了一曲《轸泛弄》,泠泠琴声听得人心动。
当晚,王垂就和女子在船头依偎在一起,卢收被晾在一边,心里又羡慕又憋屈。半夜他睡不着,偷偷摸去看女子的锦囊,一打开差点吓瘫——里面全是骷髅头!他这才明白遇上了鬼,却没法告诉王垂。
天亮后女子临时下船,卢收赶紧拉着王垂说清实情,王垂吓得魂都没了,钻到船板下躲着。没多久女子回来,问“王生呢”,卢收撒谎说“上岸了”。女子突然翻脸,浑身冒出无数只眼睛,腥臭味扑鼻而来,一把拽住王垂的头发就咬。两人大喊救命,附近船上的人赶来帮忙,女子才消失不见。后来在船席上找到一把纸梳,王垂被吓得大病一场,没过几个月就死了。
武丘寺
苏州武丘寺依山而建,山石嶙峋,楼殿层层叠叠,绿树掩映着亭台,进去就不想出来。大历初年,有僧人夜里看见两个穿白衣的人走上寺里的高楼,迟迟不下来,等过去看时又没人了。
第二天,僧人在高楼上发现三首题诗,字迹诡异,像是鬼写的。第一首说:“阴阳虽隔路,往日也曾同研文。要知我睡在哪?山北两座孤坟。”第二首透着悲戚:“高松刮着寒风,潇潇声里满是哀。南山连着坟冢,荒坟堆得高又矮。太阳晒得再暖,照不进长夜的墓台。谁懂活着的好?魂魄怎敢回来?何况想起亲人,哭得肝肠断,除了恸哭还能说什么?只剩一声又一声的哀哉。”第三首却看得开些:“神仙学不成,死后只剩游魂。白日不是我的时辰,青松围着我的门。虽隔生死,还念着子孙。怎么排遣悲伤?万物终要归根。劝劝世上人,别辜负了杯中美酒。”
后来才知,寺外不远处的庄上有片老坟地,那些诗就刻在墓碑上,风吹雨打也没磨灭。
李佐公
大历年间,李佐公在庐州做官。有个叫王庾的书吏请假回家,夜里走在城外,忽然听见有车马仪仗过来,吆喝着“回避”。王庾躲在树后偷看,纳闷这荒郊野岭哪来的大官?只见队伍后面有个穿紫衣的人,排场像个大使,正指挥过河。
车夫突然喊:“车轴上的绳子断了!”紫衣人说:“查簿子。”几个小吏翻了翻,回禀:“该取庐州某里张道妻子的脊筋来修。”王庾听了魂都飞了——那是他姨母!
等他疯跑着赶到姨母家,姨母还好好的。可过了一夜,姨母突然喊背痛,疼了半天就断了气。王庾这才明白,那晚看见的根本不是人间官差。
窦裕
大历年间,进士窦裕家在淮海,落榜后打算去成都,谁知到了洋州突然死了。他生前和淮阴县令沈生关系好,后来断了联系,沈生也不知他去了哪。
几年后沈生调任金堂令,路过洋州,夜里住在馆亭,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见个穿白衣的男子推门进来,边走边叹气,吟着诗:“家在楚水岸,人在洋州馆。望月独自相思,衣襟上泪痕满。”沈生看着觉得像窦裕,刚要开口,人就没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窦君死了?”第二天赶路,见路边有座新坟,有人说:“这是进士窦裕的墓,去蜀地时死在这儿的。”沈生赶紧下马祭拜,痛哭一场才离去。
商顺
丹阳人商顺娶了吴郡张昶的女儿。张昶曾任京兆少尹,死后葬在浐水东边,离他家别业有十里地。商顺在长安等待选官,过了很久,张家派仆人来接他去墓地看看。
傍晚商顺跟着仆人出发,谁知仆人半路上偷喝了酒,醉得瘫倒在地。商顺只好自己往前走,天黑后下起雪,骑着的驴也瘸了,迷迷糊糊走进一片深草,冻得瑟瑟发抖。忽然看见涧南有灯火,他赶紧跑过去,敲了几百下门才有人应。
“远客迷路,天太冷,求借宿一晚。”里面人却拒绝:“天黑下雪,谁知道你是谁?屋子太小,住不下。”商顺只好问:“张尹庄离这多远?”对方说:“西南四五里。”他谢过之后往西南走,走了十多里也没到,雪越下越大,心想“这下要死在这儿了”,把驴拴在桑树下,靠在树边等死。
忽然有个像灯笼的光团飘过来,照亮周围几丈地,停在他面前。商顺壮着胆子问:“是岳父在引导我吗?”光团没回应,却往前飘了飘,露出一条小道。商顺赶紧骑上驴跟着,光团总在前面一尺远照着。走了六七里,终于看见有人举着火把来迎,光团一下就灭了。
迎他的是张家守坟的仆人,说:“刚才听见郎君喊我,说商郎从东边来,让赶紧去接。”商顺这才明白,是岳父的魂灵救了他,在仆人屋里暖和了一夜,天亮才去了墓地。
李载
大历七年,转运使刘晏在吏部当尚书,大理评事李载代理监察御史,负责福建的留后事务。他在浦城建了使院,浦城到建州有七百里,气候清凉,可李载总怕染上瘴气,整天闷闷不乐,过了半年就死了。
死后第二天,他竟醒了过来,像平常一样吃饭,对家人说:“我其实已经死了,回来是为了处理未完的公务。”他召集下属,一一交代清楚未了结的事,又写了封信给刘晏告别,还安排了家事。
他对身边的小妻说:“我在下面见到前妻了,跟她说有你陪着,她气得不行,怕是要找你麻烦,怎么办?我今天就得走了。”说完分给小妻些财物,让行官送她回北方。行官磨蹭着没立刻出发,李载知道后,把行官叫来打了五棍,催着赶紧走。处理完这一切,他吃完最后一顿饭,才彻底断了气。
高励
高励是崔士光的岳父。夏天的一天,他在庄前桑树下看人家打麦,见个骑马的人过来,下马对他作揖:“求您帮个忙,给马修修脚。”高励纳闷:“我不是马医啊,怎么修?”那人笑了:“不用治,用胶粘就行。”
高励更糊涂了,那人只好实说:“我是鬼,这马是木马,前蹄松了。”高励这才明白,找出胶煮化,跟着去看,果然是匹木马,前蹄快掉了。他仔细粘好,那人连连道谢,骑上木马疾驰而去,马蹄声“哒哒”响,竟和真马一样。
萧遇
信州刺史萧遇从小没了母亲,不知母亲葬在哪。几十年后想迁坟,却在老家误挖开了卢会昌的墓。他又急又痛,听说河阳有个方士道华能召鬼,就重金请来。
道华设了祭坛,念咒召来卢会昌,只见一个穿官服的高大男子,道华呵斥:“萧郎中的母亲墓被你占了,赶紧说清楚!”卢会昌连忙行礼:“我只管这三尺深、十里地的范围,里面没有萧郎中母亲的墓,我帮着找,但明天就得给我答复,不然阴间要罚我了。”
第二天道华陪萧遇去找,刚走一里多,卢会昌突然跑来:“别往前走了!我找墓惊动了鬼神,他们要来追责!”两人赶紧后退几百步,回头看见一片青黑色的气罩住了那片地,过了一天才散。卢会昌后来叹着气:“实在找不到,我被阴司罚惨了,只能告辞。”
萧遇伤心欲绝,整天关在屋里。一天夜里,忽然听见门外有人喊他的小名:“我是你娘啊。”萧遇冲出去,见母亲从暗处走来,和生前一样慈爱。母亲说:“你孝顺得感动了上天,我才能来见你。其实你娘的墓上后来葬了李五娘,早就平了,不好认。明天你看哪有乌鹊聚集,下面就是。”
萧遇又问:“您说要带两个魂舆入关?”母亲叹了口气:“你叔母——就是你外婆,当年可怜我孤单,从咸阳来陪我,后来被鬼神拦住走不了,这次得带她一起回家。”说完就不见了。
天亮后,萧遇果然在乌鹊聚集的地方挖到了母亲的墓,下面还有李五娘的坟,终于把母亲和外婆的遗骨迁回了故乡合葬。
朱自劝
吴县人朱自劝在宝应年间去世,大历三年,他当尼姑的女儿让婢女去买胡饼做斋饭。婢女在河西遇见朱自劝,他身边跟着二十多个随从,像是当了官。朱自劝看见婢女,叹了口气:“你师父还好吗?”婢女说要买饼做斋,他让随从拿了三十个饼给她,又问起女儿的近况。
婢女回去告诉尼姑,尼姑哭得吃不下饭,饼被其他人分着吃了。十几天后,婢女再遇见朱自劝,他又给了三十个饼:“告诉师父,死生是常理,别总哭了,得好好吃饭。”可尼姑还是不吃。
又过了十天,婢女再见到他,他拿出两匹绢:“天冷了,给你师父做件棉衣。”尼姑用一匹做了裤子,另一匹收了起来。再过十几天,朱自劝对婢女说:“我带客人来,让你师父准备些饭菜,明天午时我过去。”婢女回去一说,尼姑卖了绢买了好酒好肉。
第二天午时,婢女突然像中了邪似的,代朱自劝说话:“客人到了。”她忙前忙后摆好饭菜,等“客人”吃完,又传话说:“师父保重,我们走了。”婢女送出门后,过了好久才清醒过来,从此再也没见过朱自劝。
韦璜
潞城县令周混的妻子韦璜,生得容貌艳丽,性子又聪明机敏。她生前和嫂子、妹妹们约定:“咱们谁要是先走了,到了阴间得回来报个信,说说那边的事。”后来韦璜嫁给周氏,生了两个女儿,乾元年间去世了。
过了一个多月,韦璜真的“回来”了,家人能听见她在空中说话:“还记得咱们的约定不?我来履约了。”她告诉家人,自己见到了阎罗王和不少亲戚。家人赶紧问:“那传说中的油锅、剑树是真的吗?”韦璜笑着说:“我这样的人,哪能见到那些呀。”
几天后,她附在婢女身上说:“泰山府君要嫁女儿,知道我擅长梳妆,特意召我去帮忙。明天忙完了,我再回来。”第二天,婢女果然又“开口”了,声音是韦璜的:“府君家婚礼可气派了!我给新娘化了妆,还带了胭脂和粉回来。”说着,婢女伸出手,掌心真的出现了鲜红的胭脂和细腻的香粉,和人间的没两样。
她又说:“府君家的撒帐钱大得吓人,四十个鬼都抬不动一枚!”话音刚落,空中“哗啦”落下几枚铜钱,个个有茶杯那么大。末了,她叹了口气:“府君知道我染红手艺好,让我亲自上手,可我哪做过粗活呀,以前都是使唤婢女的。他让我把咱家婢女借去两天,我实在推不过,明天就送她回来。”
女儿急了:“这婢女是家里的顶梁柱,可不能少!”韦璜安抚道:“就借两天,真急了你们敲磬,我准能听见。”果然,婢女突然没了气息,像睡着了一样。两天后,女儿们赶紧敲磬,韦璜的声音立刻传来:“我让婢女回来了呀,是不是迷路了?”刚说完,婢女“哎哟”一声醒过来,一抬手,两手竟红得像染过一样——那是给府君家染布料蹭的。
后来,韦璜还写了几首诗给亲人。给姐姐的诗里说:“生死自有定数,浮华都是假的。黄泉路上太冷清,心里的苦说不完。白杨风一吹,天黑了更让人愁。”给丈夫的两首,题着“泉台客人韦璜”,写道:“不能长相守,青春像花开又谢。过去的日子回不来了,如今黄泉成了我的家。”“早知道离别这么痛,当初就不该爱得那么深。就算死了,白天看见咱们的帷帐,还是忍不住想回来看看。”
嫂子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回来了,她特意写诗解释:“我掏心掏肺对你们,怎么还不信呢?就像官府断案得有凭有据,我真的回来了呀。”这些事都是她的亲人亲口说的,听着就跟真的一样。
薛万石
薛万石是河东人,广德初年,浙东观察使薛兼训任命他当永嘉县令。上任才几个月,他突然跟妻子说:“十天后家里会断粮,等粮吃完,我也就该走了。”当时米价飞涨,粮食紧缺,妻子急了:“你身体好好的,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干啥?”薛万石叹道:“死亡这事儿,不是想躲就能躲的。”
到了那天,他真的突然去世了。入殓后,棺材里竟传出声音,叫录事、佐史等下属过去。众人围着棺材,听见薛万石在里面说:“我不幸去世,心里难受。但我从没麻烦过各位,现在妻儿快饿死了,又没法回老家,只能求你们帮忙筹点米。”当时永嘉的米贵到一斗要一万钱,可下属们都怕得不行,还是按他说的数额送了米来,连县丞、县尉也跟着捐了些。
过了几天,他又在棺材里说:“我去趟越州,见见薛兼训大人。你们有了粮食,我就放心了。”之后十多天没动静。妻子哭得精疲力尽,白天趴在桌上打盹,突然听见他的声音:“我从越州回来了!中丞(薛兼训)知道我死了,派张卿来接咱们,还为两个女儿选好了女婿。赶紧收拾东西,张卿一来就出发。再不走,会被山贼打劫的!”
家人半信半疑地打包行李,张卿果然到了。他们当天就上路,后来听说,永嘉往南二百里的温州真的被山贼攻破了。一路上每当遇到危险,家人焚香祷告,薛万石总会出声指引,好几次都化险为夷。
范俶
广德初年,范俶在苏州开了家酒馆。一天傍晚,一个女人从门前走过,模样神态都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范俶让她留下住宿,她也没推辞。烛光下,女人总用头发挡着脸,坐在暗处不说话。
夜里,两人同床共枕。天没亮,女人要走,说自己的梳子丢了。范俶帮着找了半天也没见着,女人临别时,突然咬了他胳膊一口才离开。
天亮后,范俶在床前发现一把纸做的梳子,心里顿时发毛。没过多久,被咬伤的地方开始又痛又肿,短短六七天,他就去世了。
李浣
河中少尹李浣在广德二年去世。头七那天,家人刚做完法事,他竟独自骑着马从大门进来了。仆人赶紧上前扶他下马,几个儿子哭着迎上去,李浣说:“生死有命,别哭了,越哭我越心烦。”
他坐下交代家事,说自己先娶的项家妹妹,生了四个儿子;项氏去世后,又娶了河东窦滔的女儿,这窦氏长得美,他生前最疼她。“让窦氏出来见我。”他吩咐道。窦氏吓得不敢动,李浣在屋里喊:“我虽在阴间,对你的情意没变,你怕什么?每次听见你哭,我都揪心。说实话,你阳寿也不长了,最多两年。不如跟我走,咱们在下面还能做夫妻,不比在人间强?”
窦氏还是不说话,李浣叹了口气:“你不想来也由不得你。后天我派车马来接,别推辞了。”他又喊来四个贴身婢女:“你们一直伺候娘子,也跟她一起走吧。”说着,他亲手把窦氏的衣服分装进几个袋子,递给婢女:“后天就穿这些来。”
他又对儿子们说:“我跟你们亲妈在下面从没见过,别把我们合葬。我要跟窦氏葬在一起,违了我的话,会遭天谴的。”说完,他骑马出门,转个弯就不见了。
后天一早,真有车马的声音传来,可除了那四个婢女,谁也看不见。婢女们像被人牵引着,拿起衣服跟家人告别,然后一个个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张勍
代宗年间,河朔一带不太平,寇贼横行。恒阳人张勍外出时被贼寇掳走,后来自己也拉起一支队伍,专抢过路行人,却立下规矩:绝不伤害恒阳老乡。
一天夜里,月色明亮,张勍带着上千人在树林里休息,忽然看见对面来了一百多人,打着花烛,奏着歌乐,还有几个妇人同行。对方远远喊道:“你们是官军还是贼寇?”手下回话:“这是张将军!”那人又问:“是绿林里的张将军?瞧这队伍整整齐齐的,不错嘛。”
手下听了不高兴,请示张勍:“杀了他们?”张勍点头,派了一百多个小将冲上去。可对方虽只有二三十人持械,却异常勇猛,张勍的人伤了不少。他火了,亲自带队冲锋,还是占不到便宜。
对方有人喊道:“我是幽地王,娶了恒阳王的女儿,今天是来迎亲的。本想趁月夜走小路清静点,没想到撞上将军。你的人先无礼,我才还手的。”张勍想起自己“不害恒阳人”的誓言,喝道:“其他人可以走,把妇人留下!”幽地王笑了:“要留妇人,就得打到底!”
张勍又打了几轮,还是输了。他怕了,喝止手下,独自上前问:“你们到底是人是鬼?怎么打不伤?”幽地王笑道:“你当贼头,做些不公不义的事,还想跟我的阴间军队斗?”张勍赶紧下马磕头。
幽地王说:“安禄山父子死了,史思明正在自立为王,你不如带着队伍归顺他,保你富贵。”张勍犹豫:“我没什么本事,怕是不行。”幽地王递给他一卷兵书:“拿着这个就行。”说完,带着队伍消失了。
张勍得了兵书,真的投靠了史思明,后来还真当上了将军,可惜没过几年就死了。
牛爽
永泰年间,牛爽被任命为庐州别驾。赴任路上,乳母骑驴时,脚镫磨破了大腿,那伤口一年多都没好。一天,乳母觉得伤口痒得厉害,抓挠时,竟有几只蝉从伤口里飞了出来,落在院子的树上,叫了一整夜。
家人请来女巫,女巫对着树呵斥了几句,回来报告:“树上有个戴黑帽穿黑衣的鬼,指着蝉说‘东堂下是我的住处,供奉我就有福,欺负我就让牛家三个女儿遭殃’。我看那鬼像是灶神。”牛爽不信,派人把蝉网住杀了,还把女巫赶跑了。
过了一年多,倒也没出事。可夏天的一个夜里,牛爽突然看见床前躺着个盖着白被单的大尸首。他吓得魂飞魄散,悄悄告诉妻子,妻子看了也吓得发抖。牛爽抽出宝剑砍过去,只听“咔嚓”一声,屋里传来惊叫。点灯一看,尸首不见了,大女儿却被拦腰斩断,血流满地。
半年后的一个黑夜,牛爽又看见那尸首,挥剑再砍,二女儿又遭了毒手。全家吓得不行,亲友都劝他搬家,牛爽偏不听。第三年,尸首再来时,三女儿也没保住。牛爽这才病倒,没多久就死了。
后来,华岳道士褚乘霞来帮忙。他说夜里看到天兵和鬼怪打斗,鬼怪败逃后,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跪着谢罪,说自己是“卓女郎”,还说:“这真不是我的错,牛爽和他女儿本就阳寿已尽,又不肯修德,还硬要跟鬼神斗,才落得这样。”褚乘霞把她的坟迁走后,那宅子才算太平了。
李咸
太原人王容和姨弟李咸,永泰年间要去荆襄,借着公务的便利乘坐驿车。到了邓州,夜里住在驿站的厅堂。当时是夏天,两人各占一张床,仆人们睡在外间。
王容睡不着,三更时分,借着朦胧的月光看见厨房屏风后有个女人在偷看,来来回回好几次。过了会儿,那女人露出半张脸,绿裙红衫,模样十分惹眼。王容见李咸坐起来,还朝那女人招了招手,心里嘀咕:“难道是驿吏的妻子?”便假装睡着偷看。
只见李咸起身走到屏风后,和那女人低声说着什么,没多久就手拉手走出了大门。王容悄悄跟出去,远远看见两人坐在地上,说说笑笑,举止亲昵。过了会儿,李咸独自回来,神色慌张地从书箱里取纸笔写信,还把衣物打包好,封得严严实实。王容心想:“这哪是送东西给女人,倒像是留遗书……”
他决定去拆穿,拿起枕头悄悄靠近屏风后的偏院。院里有间堂屋,挂着床帐。王容掀开帘子,正看见李咸躺在床上,一个白脸女人正用丝巾勒他的脖子,李咸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眼看就要断气!那女人个子出奇地高,脸白得吓人,根本看不清五官。
王容大喊一声,把枕头扔过去,女人没被砸中,转身就跑,钻进了西北角落的厨房。王容追过去,只见那女人坐在灶台上,脑袋都快顶着房梁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失。仆人们闻声赶来,见李咸七窍流血,还有点体温,赶紧抢救。直到天亮,李咸才醒过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啥也不记得,只说梦见个美女邀他出去玩。
王容打开李咸写的信,竟是留给家人的诀别信,说要留下衣物当念想,字里行间满是不舍,看得人心里发酸。驿站的老吏说:“这地方邪门得很,以前就有个厕所神,弄死过一个使者……”从此,王容见人就劝:“夜里千万别一个人睡!”
李昼
李昼在许州做官,家在扶沟有个庄园。永泰二年清明节,他回家扫墓,路过博梁河。路边有座坟,离大路约二十步,坟上光秃秃的没长草,是牧童们常玩耍的地方。
那天夜里,李昼忽见坟上有个盘子大的洞,还透着火光。他觉得奇怪,下马凑近一看,洞里竟坐着五个女子,穿着华丽的衣裳,按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坐着缝针线,都低着头对着烛火忙活,动作飞快。
李昼大喝一声,五支蜡烛瞬间熄灭,女子们也不见了。他吓得赶紧上马就跑,没走多远,就见五团火光从坟里窜出来,追着他烧。李昼拼命挥鞭子,马尾和大腿都被烧伤了,跑了十里地到了博梁河,正好有只狗跑过来,火光才突然灭了。
后来,当地人就把那坟叫“五女冢”,一直留到了现在。
元载
大历九年春天,中书侍郎、平章事元载一早去上朝,有个人拦住他献文章。元载让手下收下,说:“到了中书省再看。”那人说:“您要是没空,我读一首给您听吧。”说完朗诵起来:“城东城西旧居处,城里飞花乱如絮。海燕衔泥欲下来,屋里无人却飞去。”等诗读完,那人就不见了。元载这才明白遇上了异人。
后来,元载果然被抄家,妻儿都遭了殃,正应了诗里“屋里无人”的话。
萧审
萧审是工部尚书萧旻的儿子,永泰年间任长洲县令。他性子贪婪残暴,却懂得做表面功夫,老百姓都怕他。在长洲三年,他贪了多少财物根本算不清。
永泰四年五月,守门人看见三十多个穿紫衣的骑兵从外面闯进来,上前询问,对方不说话,径直冲进堂院,连办公的小吏都看见了。守门人赶紧禀报萧审:“有群紫衣将军闯进来了,没通报就直往里冲!”萧审问:“人呢?怎么没人看见?”守门人跑到厅里,正见骑兵们用白衫蒙住萧审,架着他往外走。
小吏们跟着送到门口,骑兵和萧审突然都不见了。没多久,屋里传来哭声——萧审真的死了。
七天后,他弟弟萧宇去上坟,突然倒地,用萧审的语气斥责道:“你把家里的事都搞砸了!”又说:“那个叫安胡的,拿了我二百石米、八十匹绢去做生意,我一死,他就想赖账跑了。明天早饭时,你们去抓他!”萧宇回去告诉嫂子,嫂子也突然用萧审的声音说同样的话。
萧宇把这事报告给刺史常元甫,常元甫派衙役埋伏,第二天果然抓到了安胡,米和绢都追了回来。安胡说米是自己的本钱,绢是萧审贪来的。萧宇按“哥哥”的意思,把绢捐了出去。
常夷
唐时建康有个叫常夷的人,字叔通,博览群书,文采出众,性子耿直清正,靠着祖上留下的家业过活。他家挨着清溪,常白日独自坐在阁中看书。
一天,一个穿黄衫的小孩拿着信走到阁前,说:“朱秀才问候您。”常夷从没听过这号人,心里纳闷,拆开信一看,里面的话都不像活人说的。大致意思是:“我是吴郡秀才朱均,知道您是高人,我家就在西边山岗,有幸做邻居,很想跟您见一面。”信末还有首诗:“平生游城郭,殂没委荒榛。自我辞人世,不知秋与春。牛羊久来牧,松柏几成薪。分绝车马好,甘随狐兔群。何处清风至,君子幸为邻。烈烈盛名德,依依伫良宾。千年何旦暮,一室动人神。乔木如在望,通衢良易遵。高门倘无隔,向与折龙津。”信纸和墨迹都旧得厉害。
常夷被信里的诚意打动,惊叹了好久,写了封恳切的回信,还约了见面的日子。他让仆人跟着黄衫小孩,看他往哪去,结果小孩走到家西边一里多地,钻进了一座古墓里。
到了约定那天,常夷备了酒果。没多久,就听见敲门声,还是那黄衫小孩来说:“朱秀才到了。”常夷整了整衣服出门迎接,见朱秀才戴着头巾,穿件葛布单衣,拖着木鞋,约莫五十来岁,风度闲适温和,透着股清雅的气质。
两人寒暄过后坐下,吃着果子喝着酒,常夷问起梁、陈年间的事,朱秀才都说得清清楚楚。他说自己是朱异的侄子,还讲了不少史书没记载的秘闻:朱异受梁武帝恩宠,武帝有织成金缕屏风、珊瑚钿、玉柄尘尾,还有林邑国献的七宝澡瓶、沉香镂枕,每次在承云殿讲完经,武帝都会把这些宝贝赏给他;昭明太子去世时,有白雾弥漫,下葬那天,四只黑天鹅绕着陵墓飞,徘徊悲鸣,直到葬礼结束才飞走;梁元帝一只眼睛失明,特别忌讳这事,他在湘东做刺史时,让博士讲《论语》,讲到“见瞽者必变色”,博士没避讳,元帝大怒,竟把博士毒死了;元帝还曾亲手斩杀过一个北虏的副将,后来于谨攻破江陵,杀元帝的人竟是他自己的儿子……
朱秀才还说,沈约的母亲被封为建昌太夫人时,武帝派散骑侍郎到他家宣读策书、授印绶,从仆射何敬容往下几百号官员,都上门道贺,宋、梁以来的命妇,从没受过这等荣耀。庾肩吾年轻时跟陶先生学过法术,盛夏请客时,对着空中大口呼气,能变出满室雪花,还能让器物都飘在空中。简文帝下诏在襄阳造凤林寺,还差几根殿柱没到,渡口官吏在江里捞到一根樟木,正好跟其他柱子匹配……
后来两人常来往,一起谈天、宴饮、赋诗,朱秀才的才情清雅脱俗,成了常夷的密友。常夷家有红白喜事,朱秀才总能提前预报。
直到常夷病重,朱秀才来看他,说:“地府的司命官要召您去做长史,我也参与巡察,这职位特别重要,很难选到人。人总有一死,就算多活几年,又哪比得上在那边的地位?您就别推辞了。”常夷听了欣然接受,不再吃药,没过几天就去世了。
张守一
乾元年间,有个叫张守一的人做大理少卿,性子仁厚,擅长平反冤案,很多死囚都被他救了下来。
一天早上,他正要上朝,一个白发老人拄着拐杖,在马前弯腰行礼道谢。张守一问缘由,老人让他屏退随从,才说:“我不是活人,是您救过的那个死囚的父亲。阴间地位低贱,没什么能报答您的,要是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或许能办到。”张守一忙说:“你儿子本就无罪,我只是依法办事,不敢受你道谢。我身居九卿之位,日子过得去,不用麻烦你。”再三安慰着让老人走了,老人说:“那我先告辞,万一您有什么事办不成,别忘了找我。”说完就不见了。
没过多久,皇上下诏赐宴,全城的人都去看热闹。张守一在人群中看见一个士人家的女儿,容貌绝美,心里很喜欢,可那女子防范很严,根本没机会接近。他试着呼唤之前那个老人,老人立刻就来了,说:“这容易,不过不能留太久,最多七天。”张守一问:“不会是用幻术骗我吧?”老人说:“您别多心,我用别的东西换她过来。”
老人找了个清静的地方,设好帷帐,没多久,那女子就昏迷着被送来了。过了好一会儿,女子醒过来,惊慌地问:“这是哪儿?”张守一和老人在旁边,骗她说:“这里是天上,我是天上的使者。”两人相处得情意浓厚。
到了第七天,张守一对女子说:“天上和人间终究相隔,咱们才刚欢喜就要分开,真让人难过。”说着流下泪来,和女子告别。老人又把她送了回去,悄无声息。
后来张守一私下打听,那女子家说:“我家姑娘中了邪,昏迷了七天,刚醒过来。”
过了十年,老人又出现了,说:“天曹要召我了,咱们就此别过。我这儿有一丸药,能把普通骨头变成做刀柄的好材料,您留着,有急用的时候能用。”说完叹息着离开了。那药丸有鸡蛋那么大。
到了武则天时期,张守一因为执法宽厚,被酷吏陷害,流放到岭南,钱财耗尽,就用那药丸点化骨头,果然像老人说的那样,才勉强维持生计。药丸用完后,他就去世了。
郑望
乾元年间,有个叫郑望的人从都城去京城,夜里想投宿野狐泉店,离店还有五六里地,天就黑透了。他忽然看见路边有户人家,上前询问,门房说这是王将军家,王将军还跟他已故的父亲有旧交。郑望特别高兴,报上姓名求见。
王将军出来迎接,两人见面后,说起往事悲伤落泪,像寻常故人一样寒暄,王将军还留他住宿,摆了酒菜招待。半夜酒喝到兴头上,王将军让人叫“蘧蒢三娘”来唱歌劝酒。过了一会儿,三娘来了,容貌极美,尤其擅长唱《阿鹊监》。
天亮后郑望告辞,王将军的夫人托他买些锦裤、头髻花、红胭脂、香粉之类的东西。几个月后,郑望东归,路过时送来了夫人要的东西,王将军见了很高兴,又留他住了一晚。郑望问:“怎么没见蘧蒢三娘?”王将军说:“她已经跟着丈夫回东京了。”
第二天郑望告辞出门,回头一看,昨晚的宅子不见了,只剩一片坟地。他愣了半天,回到野狐泉店,问当地人,才知道那是王将军的坟。坟边有个戏子的妻子暴病而死,用苇席裹着葬在王将军坟旁,所以被叫做“蘧蒢三娘”(“蘧蒢”就是苇席的意思)。十几天前,那戏子也把妻子的尸骨迁回长安安葬了。
宇文觌
乾元年间,韩彻任陇州吴山县令,他向来和进士宇文觌、辛稷关系好,两人跟着他到吴山读书,韩彻还答应资助他们参加秋试。
吴山县令的职位号称“凶缺”,前几任大多死得不明不白。县衙大厅有棵大槐树,宇文觌、辛稷觉得是精怪作祟,私下跟典吏商量,想趁韩彻不在时把树砍了,还定好了日子,又跟韩彻说了这事。韩彻劝他们:“人的命由天定,跟树没关系,你们别乱来。”两人只好作罢。
过了几天,宇文觌、辛稷在树下发现一个树洞,旁边很湿润,有青气从洞里冒出来,升到空中变成云彩。等韩彻回房睡觉后,他们让县里的人挖树。挖了几尺深,挖出一座坟,棺材已经烂了,里面只剩少量牙齿、头发和胫骨、胯骨。众人看见西北角落有个东西,都觉得是怪物,花五千钱雇了两个人下去取。两人先吊下去一束蜡烛,背着刀顺着绳子下去,看见一个食瓶,瓶里有水,水上漂着林檎、缒夹之类的东西,倒在地上,都像烟一样消失了。
韩彻赶来,让佐史把骨头、头发用新棺材装殓,埋到野外。可佐史贪钱,用个小书函装骨头,因为骨头长、函子短,竟把胯骨、胫骨折断了才塞进去。佐史回到家,突然就像要死了一样,家人告诉韩彻,韩彻让女巫来看。
女巫在韩彻面前“显灵”,用另一个声音说:“我是晋朝的将军契苾锷,当年战死,葬在这县里。坟离马坊近,总被马粪弄脏,早就想迁坟,前几任县令多是横死的,我的话没法传到人间。现在您恩及阴间,花钱买棺材,真是仁厚。可那佐史太坏,用小书函装我的尸骨,还折断我的胯骨、胫骨,疼得受不了,我才报复他的!”
韩彻连连道歉,说:“是我当县令的不清明,让下属做了这等坏事。我这就让人买棺材,用衣被裹好安葬您,求您饶了他吧。”那声音又说:“我会放了他,但出这主意的是宇文七(宇文觌)和辛四(辛稷)。我记着你们的情分,不会忘的。辛稷没多久就会升官,能光宗耀祖;但宇文觌命薄,没官运,就算考中进士,最终也当不了官,还会多灾多难。我能救他三次死劫,可他要是非要做官,就算我也救不了。”说完,女巫就恢复了正常。
佐史被放了,契苾锷也得到了体面安葬。宇文觌家在岐山,过了很久,契苾锷突然在空中说:“七郎(宇文觌)的夫人在庄园里病危,我刚去救了她,已经好点了。”没多久,庄园的人来报信,果然像他说的那样。契苾锷又说:“你们回去后,千万别吃马肉。”
宇文觌到家,妻子已经好转。正好庄客的小马驹死了,煮了马肉和肠子送给他,宇文觌忘了嘱咐,吃了之后得了霍乱,好几次气绝。这时他听见契苾锷说:“让你别吃马肉,怎么不听?马是你前世的冤家,我要是不在,你就活不成了;有我在,别怕。”接着让手下拿笔写了药方,药拿来喝下,宇文觌才好。
后来宇文觌回吴山,正赶上岐州土贼想称帝,任命百官,宇文觌也被列在其中,当了中书舍人。没多久,贼寇被官兵剿灭,宇文觌等七十多人被关进州狱,等着朝廷发落。契苾锷又到宇文觌妻子那儿说:“七郎犯了事,我在阴间帮他求情,但需要三千贯钱。”他妻子推辞说家里穷,实在拿不出,契苾锷说:“地府用的是人间的纸钱。”他妻子赶紧烧了三千贯纸钱。
契苾锷又到狱中对宇文觌说:“我用你夫人给的三千贯钱帮你打点好了,没事了。等刘使君到了,你就能放出去,放心吃饱饭吧。”没多久,朝廷下诏任命刘晏为陇州刺史,刘晏辞行时上奏:“那些被贼寇牵连的人,大多没见过贼寇,只是被强行列入名单,我到任后,请赦免他们。”皇上答应了。刘晏到州里,办完公务就把狱里的囚犯都放了。
宇文觌觉得被贼寇任命是耻辱,回了家。过了半年多,吕崇贲任河东节度使,想找个做书记的人,朝中很多人推荐宇文觌,吕崇贲就上奏让他做左卫兵曹河东书记,朝廷还赐了一套衣服,吕崇贲送了一百匹绢。
诏书送到,宇文觌特别高兴,接过诏书,穿着绿袍向西跪拜谢恩时,他家的仆人突然倒地,契苾锷的声音在仆人口中叹息着说:“让你别做官,怎么还接受了?这次我救不了你了。”宇文觌说:“我现在把官还回去行吗?”契苾锷说:“官已经受了,怎么还?多保重吧,我不会再来了。”四天后,宇文觌就病死了。
当初女巫看见契苾锷时,说他衣着华丽,鬓发通红,样子像当时的库莫奚人。
李莹
寿昌县令赵郡人李莹,有个堂妹排行第十三,还没出嫁,至德初年跟着兄弟们南渡时死了,葬在吴郡的海盐。她的亲哥哥李岷在济源有座庄园,李岷有个妹妹守寡,住在离庄园十几里的地方。
上元年间,李岷的寡妹忽然看见十三妹回来了,问她怎么来的,十三妹说被贼寇掳走,侥幸逃脱,说得有理有据,家人也就没怀疑。寡妹因为战乱,怕她不安全,仓促之间把她嫁给了附近庄园的张氏。过了四五年,十三妹还生了个儿子,聪明伶俐,什么都懂,她总在李岷家单独锁着一间房,进出都很安稳。李岷家的田地被人侵占,都是她出面打官司要回来的。
永泰年间,国家安定了,李岷和兄弟们从江东进京候选,事情办完回庄园,还有几百里路时,十三妹在庄园里突然对婢女说:“兄弟们几天内就到,我得去张家住几天。”她又去跟寡姐告别,寡姐问原因,她说:“总梦见他们要到了。”婢女送她到半路,她让婢女回去。婢女走了十几步,回头一看,十三妹不见了,心里很奇怪。
两天后,张家来报信说十三妹死了。李岷说:“她上元年间就死了,葬在海盐,怎么会到这儿来?恐怕是鬼魅。”他去张家看,掀开被子,尸体已经不见了,只有她的衣服、镜子,都是下葬时的东西。她的儿子没多久也死了。
裴晠
河东人裴晠,从小喜欢弹筝。当时有个弹筝师傅擅长谱新曲,裴晠的妹妹想学,又不方便让师傅亲自教,裴晠就去学,学会了再教妹妹,妹妹后来也成了有名的弹筝高手。
过了很久,裴晠在江湘一带做客时去世了。他母亲和妹妹在家,一天,裴晠突然轻飘飘地独自回来,家人又惊又喜,问他怎么回事,他说:“行李和仆人在后面,天黑才能到。”大家欢喜过后,他要了筝来弹,还让妹妹演奏曲子,妹妹弹错的地方,他都一一纠正过来。纠正了十几首曲子后,裴晠突然就不见了。没多久,他的灵柩和仆人就到了。
李氏
上都来庭里有个叫李氏的妇人,白天坐在堂屋,忽然看见丈夫已故的妹妹,穿着白衣服,戴着布头巾,径直过来追她。李氏绕着床躲避,那鬼魂紧追不舍,李氏只好跑到门外,拼命奔跑。一路上跌跌撞撞,没人敢拦着或救她。
正好有个北门的骑兵经过,用马鞭抽打那鬼魂,鬼魂一下子就消失了,只剩下一块头巾掉在地上,头巾下面竟有个骷髅头。
浚仪王氏
浚仪有个姓王的读书人,家里出了桩怪事。他母亲下葬那天,女婿裴郎喝多了,醉醺醺地钻进墓里,倒在棺材后面就睡着了。家里人没发现他,就这么把墓封了。
过了好几天,裴郎一直没露面,他家人急疯了,一口咬定是王家把人杀了,闹到官府打官司。王家百口莫辩,全家上下愁得吃不下饭。有人忽然想起下葬那天的混乱,猜测裴郎会不会误打误撞留在墓里了,赶紧带人挖开墓。
果然,裴郎蜷缩在棺材后,只剩一口气。众人赶紧把他抬出来,喂了几天稀粥,才算捡回一条命。缓过来后,裴郎说起墓里的经历,听得人毛骨悚然——
刚封墓时他酒劲儿还没过,迷迷糊糊想出去,却发现四周一片漆黑。正慌张时,忽然看见无数人影,墓里竟变得像座华丽的宅院,文柏搭成的厅堂,雕梁画栋,比阳间的房子还气派。王家已故的长辈们都聚在这儿,一个个面色如生。
鬼魂们看见他,都吓了一跳,有个鬼恶狠狠地说:“哪来的生人?杀了他!”裴郎吓得魂飞魄散,多亏岳母的鬼魂拦着:“我女儿还小,全靠他养活,杀了他,我女儿怎么办?”争执半天,才算保住他的命。
接着,就见摆开了长长的宴席,山珍海味流水般端上来,还有歌姬舞女奏乐,热闹得像过节。忽然有人喊:“叫裴郎过来!”裴郎吓得不敢动,又听见一群婢女手拉手围着他唱歌:“柏堂新成乐未央,回来回去绕裴郎……”有个叫秾华的婢女,拿纸卷的火把烫他的鼻尖,疼得他嗷嗷叫,只好爬起来给鬼魂们磕头。
鬼魂们让他唱歌跳舞,他饿了求吃的,岳母就说:“鬼吃的东西你不能碰。”从一个瓶子里倒出些食物给他,就这么在墓里熬过了几天。那些伺候的奴婢,细看都是下葬时陪葬的明器,只是在阴间都活了过来,模样也变了。
章仇兼琼
天宝年间,章仇兼琼做剑南节度使,在蜀地待了好几年,后来奉命入朝。蜀地有个叫张夜叉的人,疯疯癫癫的,说的话却常常应验。章仇兼琼临走前特意找他问吉凶,张夜叉说:“大人要是留在蜀地,能活很久;非要入朝,怕是没好结果。”
章仇兼琼起初吓得不轻,可转念一想:“哪有这种道理?”还是硬着头皮上路了。走到汉州驿站时,他骑马不小心摔了下来,当场没了气,只剩心口还有点微弱的热气。
彭州刺史李先听说了,赶紧派洛阳尉马某送药酒和疗伤的药膏去,还让他打听章仇兼琼的情况。洛阳离汉州有五十里,马尉不敢耽搁,快马加鞭赶过去。可一进驿站见到章仇兼琼的遗体,他突然一头栽倒,也没了气。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章仇兼琼竟醒了过来。他说自己在阴间撞见了马尉,马尉是替他死了。而马尉那边,家人正纳闷呢:“刚奉命出去办事,怎么突然回来了?”马尉一句话不说,只是望着天叹气。他妻子追问:“随从呢?你怎么连笏板都没带?”马尉这才流着泪说:“我替章仇大使死了。刚才在阴间争了半天,那边的官也没办法。我想着自己刚上任没多久,在这儿孤身一人,特意回来告个别……”说完就不见了。
家里人起初还以为是幻觉,没多久就有人抬着马尉的尸体回来了。章仇兼琼第二天回了成都,给了马尉家五百万钱安葬。朝廷后来也赐了五百万,还补了他四年的俸禄。
李林甫
李林甫做宰相时间长了,自己也知道暗地里害了不少人,天下人对他怨声载道,家里总闹鬼,就找了个方术师来驱邪。
方术师说:“相国位高权重这么久,结下的怨仇太多了,灾祸的根早就埋下了。不过还好,眼前的祸事或许能躲过去。”李林甫赶紧问:“怎么躲?”方术师说:“去长安市找个擅长射箭的人来防备。”
李林甫立刻让人去西市招募,还真找到一个。这人说自己以前在军队里射箭很有名,后来生了病才退伍,别的本事没有,就箭术还行。李林甫给了他衣食,按月发钱,让他留在府里。
一天晚上,李林甫在庭院里设宴,歌姬舞女正表演到兴头上,音乐突然停了。那个射手觉得不对劲,竖起耳朵听,一点声音都没有,心里嘀咕:“还没到深夜,怎么突然没声了?难道方术师说的祸事来了?”他拿起弓箭,翻墙进了院子。
就见院墙南边有个东西掉下来,又有个人影翻墙进来。射手二话不说,一箭射过去,那人影惊叫着跑了。他走到李林甫设宴的地方,见歌姬舞女都像被定住了似的,张嘴发不出声,抬手抬不了袖,跟木偶似的一动不动。
再看院墙南边掉下来的东西,是个布囊。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百支木签,上面写的都是李林甫和家仆的名字。射手拿着木签一个个喊,那些被定住的人就一个个应声能动了,宴席才算恢复如常。
第二天方术师来道贺:“多亏了这个人,不然昨晚就遭殃了。那些木签是冤死的人用来报复的。大人掌权太久,造的孽太多,十年后的事,就不是我能管的了。”后来李林甫被抄家,果然正好是十年后。
陈希烈
陈希烈做宰相时,家里闹鬼。那鬼有时吟诗,有时呼喊,声音细细的,却听得清清楚楚。家人问:“你是谁?在这儿干什么?”鬼说:“我在这儿玩呢,玩够了就走。”有时要衣服,有时要吃的,给了就消停会儿,不给就骂人。
这么闹了几天,那鬼突然说起经史来,肚子里的学问还真不少。家人赶紧叫陈希烈的侄女婿司直季履济来,让他跟鬼聊天。鬼对季履济说:“我本来就是在这儿闲逛,听你说话,突然明白了些事,该走了。你多保重。”说完就没声了。
杨国忠
天宝年间,杨国忠权势大得没边,整个朝廷没人能比。一天,突然有个妇人跑到他府门前求见,守门的拦着不让进,妇人就大喊:“我有大事找杨公,你敢拦我?再不让我进,我就让你家宅子着火,烧个精光!”
守门的吓住了,赶紧报给杨国忠。杨国忠见了那妇人,妇人劈头就骂:“你做相国,难道不懂盛衰之道吗?你位极人臣,又是皇亲国戚,名声传遍天下,也够久了。可你奢侈无度,不修德行,还堵塞贤路,讨好皇上,也够久了!你学学前朝的房玄龄、杜如晦行不行?别总把国家大事当儿戏!贤能和愚笨都分不清,只给送礼的官做,有大才大德的人隐居山林,你瞧都不瞧一眼。把兵权给亲信,让宠爱的人去管百姓,哼!还想保住国家和家族,做梦!”
杨国忠气得发抖:“你从哪儿来的?敢这么冒犯宰相,不怕死吗?”妇人冷笑:“你自己都不知道快死了,还说我会死?”杨国忠怒喝左右:“把她斩了!”可妇人“嗖”地一下就不见了。
杨国忠还没缓过神,妇人又站在他面前。杨国忠颤声问:“你到底是什么妖怪?”妇人说:“我就是可惜高祖、太宗打下的江山,要被你这蠢货毁了。你根本不配做宰相,占着位置不干事。你死了是小事,可国家从此要变弱,连宗庙都保不住,你发什么火?我来告诉你这些,是多管闲事吗?现在我走了,对你有好处吗?你会死吗?百姓会哭吗?”说完大笑着出去,派人去追,早就没影了。
后来安禄山起兵叛乱,大家才明白她话里的“胡”字——安禄山不就是胡人吗?
李叔霁
天宝末年,安禄山叛乱,赵郡人李叔霁带着妻子从武关往南逃,想去襄阳。路上妻子和两个儿子都死了,李叔霁一个人流落到荆楚一带。
安禄山占领东京后,李叔霁妻子的姑姑守寡留在城里,日子过得很苦,只能让婢女洛女出城砍柴。这天洛女远远看见一头牛跑得飞快,后面有个穿紫衣的人骑马跟着,车里的妇人频频喊她。走近了一看,洛女惊喜地叫道:“李郎去哪儿了?娘子怎么一个人赶路?”
车里的妇人正是李叔霁的妻子,她哭着说:“走到襄阳,叔霁和两个儿子都被贼兵杀了。我实在饿极了,就带着小儿女嫁给了赶车的人。”她跟着洛女去见姑姑,哭完问:“姐妹们呢?”姑姑说:“就在附近。”妇人说:“我们走得急,等不了了。”
姑姑留她住了半天,当时老百姓都在挨饿,姑姑端出来的饭又粗又难吃。妇人就从车里拿出粳米饭和好些好菜,叫丈夫和姑姑一起吃。临走时,她叹着气说:“知道您在这儿受苦,本想多留些东西,可行李都在前面。车里只有一匹半绢,您留着做件衣服吧,实在太少了,对不住您。”
乾元年间,肃宗收复了两京,姑姑带着儿子去扬州。过了一个多月,李叔霁也到了扬州,见面后哭着说妻子在客店里生孩子死了,小儿女也先后夭折了。姑姑起初还不好意思说侄女改嫁的事,见李叔霁说得情真意切,才把那天的事说了,还说身上穿的裙子就是那匹绢做的。李叔霁听了,只能叹气,什么也说不出来。
后来吴郡有个叫朱敖的人,在陈留认识一个军官,那军官说自己找到过李叔霁的妻子。
新繁县令
新繁县令的妻子死了,他让女裁缝来做丧服。裁缝里有个女人,长得特别漂亮,县令见了就动了心,把她留下,百般宠爱。
过了几个月,那女人突然变得愁眉苦脸,说话都带着哭腔。县令奇怪地问:“怎么了?”女人说:“我丈夫要来了,我得走了,所以难过。”县令满不在乎:“有我在,怕什么?好好吃饭,别胡思乱想。”
又过了几天,女人坚持要走,县令拦不住,她就留下一只银酒杯作纪念,说:“承蒙你想念,拿着这个吧。”县令舍不得,送了她十匹罗缎。
女人走后,县令天天想着她,银酒杯不离手,连办公时都放在案头。有个县尉已经罢职回乡,他妻子的灵柩还在新繁,特意回来迁葬,去拜见县令。县尉看见那只银酒杯,好几次偷偷打量。
县令问:“你总看这杯子干嘛?”县尉说:“这是我亡妻棺材里的东西,怎么会在您这儿?”县令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只好把和那女人相识相别的经过说了,还描述了她的模样、说话的声音,以及留杯子、送罗缎的事。
县尉气得一整天没说话,后来打开妻子的棺材,果然见她怀里抱着那十匹罗缎。县尉怒不可遏,堆起柴火,把棺材烧了。
梁守威
唐肃宗时,安史之乱正厉害,邢州还在叛军手里,刺史却想趁机保全自己。长安人梁守威觉得自己文武双全,偷偷跑到邢州西南,想说服刺史反正。
夜里他在路边古墓间休息,忽然有个少年手提长剑走过来,喝问:“你是谁?”梁守威说:“我是游说的人,想进邢州劝刺史立功报国。”少年笑了:“巧了,我也是。”
梁守威很高兴,拱手请他坐下,两人聊起天下大乱的局势。梁守威说:“现在天子继位,大臣们齐心协力,肯定能灭掉叛贼。我去说刺史,他定会响应。”
少年摇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太子在灵武继位,皇上还在成都,天下人都不知道该归顺谁。太子自立为帝,本就不孝,怎么能让天下人信服?要是他能奉皇上的命令征兵,收复京城后再禀报,早就安定了。现在这事办错了,天下很难平定了。”
梁守威觉得少年很有见识,叹气说:“那我该去哪儿?”少年说:“当年刘琨见天下乱了就高兴,觉得能建功立业,我看你现在却在发愁。”他带着梁守威走到一片树林,天快亮时,林子里忽然冒出一百多人,都披甲带刀,原来是少年的随从。
少年让人摆上酒食,和梁守威痛饮告别,说:“我送你一句话,你记着。回长安去,一定能得官。太子刚继位,从平民提拔起来的人多着呢。关内乱得厉害,百姓都盼着安定,你只要把治国安邦的办法告诉关内的将领,趁机进言,还怕立不了功?”
梁守威拜谢后往回走,刚走十步,回头一看,少年和随从都不见了。他回到树林里找,只有一堆破旧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