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趣趣阁 >  饮茶杂话 >   第19章 鬼十九

红绳系足

张仁亶把最后半块麦饼塞进嘴里时,北市的晨雾还没散。马厩的馊臭味混着露水的潮气往鼻子里钻,他缩了缩脖子,看着阎庚蹲在马槽边,正用布擦着一匹老马的蹄子。

“仁亶哥,”阎庚忽然回头,手里攥着个油布包,“我爹昨晚又骂我了。”他把布包往张仁亶怀里一塞,里面是两块温热的胡饼,还夹着腌菜,“他说你是读书人,我是贩马的,凑一起丢人。”

张仁亶咬着胡饼,饼渣掉在洗得发白的儒衫上。他来东都三个月,盘缠见底,只能在马厩角落搭个草铺,全靠阎庚偷偷接济。阎荀子的骂声他听了不止一次,有时是“读死书的穷酸”,有时是“别带坏我儿子”,字字像针,扎得他坐立难安。

“我得走了。”张仁亶咽下嘴里的饼,声音发涩,“白鹿山有书院,包吃住,我去那儿读书。”

阎庚擦马蹄的手顿了顿,布巾滑落在地。“我跟你去。”他捡起布巾,拍了拍上面的土,“我会养马,书院总得有牲口吧?我去喂马,能换口饭吃。”

张仁亶想拒绝,可看着少年眼里的光——那光比北市最亮的灯笼还暖——话到嘴边成了“路上得走半个月,你爹那边……”

“我留了字条。”阎庚咧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就说去寻前程,让他别找。”

他们揣着阎庚偷拿的碎银,趁着晨雾没散,溜出了北市。阎庚熟路,带着张仁亶穿过后街的狗洞,避开了巡逻的武侯。路边的面摊刚支起,阎庚抢着付了钱,要了两碗胡辣汤,看着张仁亶埋头喝着,自己只抿了两口,说要留着肚子吃晌午的肉包子。

走到陈留地界时,两人脚都磨出了泡。阎庚把自己的草鞋脱下来,往里面塞了层软草,硬塞给张仁亶:“你脚嫩,穿我的。”他自己光着脚,踩在滚烫的土路上,脚后跟很快起了燎泡,却哼都没哼一声。

傍晚住进客栈,双人间里已经有个黑袍客人。那人背对着门,正对着烛火端详手里的布袋,听见动静回头——眼神像鹰隼,扫得张仁亶心里一凛。阎庚立刻挡在张仁亶身前,像只护崽的小狼。

“读书人?”黑袍人笑了,露出微黄的牙齿,“往白鹿山去?”

张仁亶点头,递过随身带的酒壶:“前辈也是去书院?”

黑袍人接过酒壶,仰头喝了两口,酒液顺着下巴流进衣襟。他放下酒壶,忽然掀开衣襟,露出腰间的布袋——里面竟全是红绳,粗细不一,有的缠着银铃,有的坠着玉坠,在烛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我是地曹,管河北的姻缘。”他捻起一根红绳,绳尾系着个小木牌,上面刻着个“庚”字,“这小子,”他指了指阎庚,“命里该娶贵女,就是线绕错了路,我帮你们改改。”

阎庚脸腾地红了,伸手要抢:“谁要你改……”

“别动。”黑袍人眼一瞪,红绳突然自己飘了起来,像有只无形的手牵着,绕了阎庚脚踝三圈,“咔嗒”一声,木牌嵌进绳结里,解不开了。“七日后遇雨,便是转机。”黑袍人重新系好衣襟,倒头就睡,鼾声瞬间响起。

阎庚拽着脚踝的红绳,急得直跺脚:“这啥玩意儿!弄不掉了!”张仁亶看着那红绳,总觉得像在哪里见过——小时候奶奶讲的故事里,月下老人就是用红绳系住有情人的脚。

第七天果然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噼啪作响。两人慌不择路,冲进路边一户人家的柴房。女主人是个面善的妇人,端来姜茶,叹着气说:“我家阿秀命苦,今早西村张家送聘礼,就半袋陈米,我把婚退了。这雨要是不停,怕是连下家都难找。”

阎庚正低头解红绳,听见“阿秀”两个字,绳结突然“啪”地开了,红绳化作一道红光,钻进里屋。他愣了愣,跟着红光冲进去——里屋炕头上,一个穿蓝布衫的姑娘正抹眼泪,看见阎庚,吓得往炕里缩了缩。

“你、你是谁?”姑娘声音发颤。

“他是我外弟,阎庚。”张仁亶跟进来,指着阎庚笑道,“还没娶妻呢。”

妇人眼睛一亮:“我家阿秀就是退了亲的,你们……”

话没说完,阎庚脚踝的红绳突然重新出现,一头系着自己,一头缠上了阿秀的脚。两人同时脸红,像被灶膛的火烤着。

后来张仁亶常想,那天黑袍人眼里的笑,或许早就知道结局。他在白鹿山苦读时,阎庚就在山下养马,闲了就往阿秀家跑,帮着挑水劈柴,把阿秀娘哄得眉开眼笑。阿秀会做鞋,阎庚脚上总穿着新鞋,却把阿秀做坏的鞋底子偷偷收着,说“磨脚时垫着舒服”。

三年后张仁亶中了进士,回陈留接阎庚时,正撞见阎庚在院里教阿秀骑马。阿秀吓得尖叫,紧紧抱着阎庚的腰,阎庚笑得像偷了糖的孩子,故意把马赶得飞快。看见张仁亶,他勒住马,阿秀红着脸跳下来,手里还攥着半块阎庚给的麦芽糖。

“仁亶哥,”阎庚翻身下马,挠着头笑,“阿秀答应嫁我了。”他脚踝上的红绳早就不见了,可张仁亶总觉得,那根绳从未消失——它系在阎庚挑水的扁担上,缠在阿秀纳鞋底的线团里,藏在两人对视时眼里的光里。

再后来,张仁亶官至宰相,每次回乡,阎庚都会拉着他去喝阿秀酿的米酒。酒过三巡,阎庚总会解开衣襟,露出腰间的玉佩——那是阿秀的嫁妆,上面刻着两只交颈的鸟。“看见没?”他醉醺醺地说,“当年那黑袍人没骗我,贵女呢!我媳妇就是!”

阿秀端着下酒菜进来,听见了,笑着拧他胳膊:“喝多了又胡扯!什么贵女,我就是个村姑。”

阎庚捉住她的手,往自己脚踝上按:“你摸摸,这儿还有绳印呢……”

张仁亶看着他们笑,忽然明白,有些红绳看不见摸不着,却能系住一辈子。就像他和阎庚,从北市马厩到朝堂府邸,这根名为“兄弟”的绳,不也系了一辈子么?

玉鱼泣

宣政殿的梁木刚架到第三层时,夜巡的金吾卫就听见了马蹄声。

那声音来得蹊跷,三更天响,五更天歇,像有支看不见的骑兵队在殿外兜圈。卫士们举着火把围过去,火光里只有空荡荡的丹陛,青砖地上连个蹄印都没有。可马蹄声还在响,“嘚嘚、嘚嘚”,敲在金砖上,震得人耳膜发颤。

“邪门了!”队正抹着额头的汗,火把映得他脸通红,“昨儿刚铺的金砖,要是真有马踩过,能没痕迹?”

这话没说完,马蹄声突然变近了,像是有匹马正对着他的脸抬蹄子。队正吓得一哆嗦,火把“哐当”掉在地上,火星溅起来,照亮了他身后的廊柱——柱上的漆皮竟裂开了道缝,像被马蹄踹过。

这事传到高宗耳朵里时,他正对着新殿的图纸皱眉。“宣政殿是朝会的地方,夜夜闹马队,成何体统?”他把图纸往案上一拍,“去把刘门奴找来。”

刘门奴赶到时,宣政殿的梁上还缠着红绸,工匠们正歇晌,墙角堆着没用完的木料。他没急着摆法坛,先绕着殿墙转了三圈,手指敲了敲东墙根的砖,“空的。”

随行的监工脸一白:“刘大师,这墙是实心夯的,咋会空?”

刘门奴没理他,叫人搬来三张供桌,拼在殿中央,摆上香炉、符咒,又让人取来一碗井水,端端正正放在桌前。“三更天再来看。”他丢下这句话,就找了个角落的草堆坐下,掏出干粮啃起来。

工匠们窃窃私语,都说这术士不靠谱——哪有捉鬼不烧香不念经的?可到了三更,马蹄声刚响起,供桌上的井水突然“咕嘟”冒泡,像有鱼在水里翻。刘门奴猛地站起来,一甩符咒,井水“唰”地溅起三尺高,在空中凝成个水镜。

镜里闪过片火光,接着是个穿汉服的少年,十五六岁模样,梳着总角,腰间挂着双鱼玉佩,正骑着马在宫里狂奔,后面跟着喊杀声。“我是楚元王的曾孙,楚王戊的太子!”少年的声音从水镜里钻出来,带着哭腔,“我爹反了,我在长安劝学,没参与!他们还是杀了我,把我埋在这殿底下……”

水镜“啪”地碎了,刘门奴冷笑一声:“《汉书·楚元王传》写得明明白白,楚王戊谋反,全家伏诛,根本没留子嗣。你这鬼,连身份都敢编?”

“我没编!”少年的声音在殿里回荡,比风声还冷,“我有玉鱼为证!”

话音刚落,东墙根突然“咔嚓”裂开道缝,一道白光从缝里窜出来,落在供桌上——是双玉鱼,白玉雕的,鳞片上刻着细密的纹路,凑在一起看,正是“戊太子”三个字。

刘门奴拿起玉鱼,指尖冰凉,像握着块寒冰。“先帝?哪个先帝?”

“汉文帝!”少年的声音透着委屈,“我死前托梦给太后,她说我没罪,让内侍用玉鱼殉葬,就埋在殿东北角,柱础底下三尺深!”

高宗听说找到了玉鱼,连夜让人开挖。柱础下的夯土果然松动,挖了三尺,露出口小棺,棺材里铺着褪色的锦缎,除了半块腐朽的玉佩,再没别的。可当工匠把玉鱼放进棺材时,锦缎突然“簌簌”发抖,像是有人在里面叹气。

“迁走。”高宗看着那口小棺,眉头紧锁,“迁到苑外的荒坡上,按宗室礼节葬了。”

迁坟那天,刘门奴跟着去了。他看着工匠们把棺材抬上牛车,忽然听见少年的声音在耳边说:“谢大师。”他回头,看见那穿汉服的少年站在牛车上,对着他拱手,腰间的玉鱼闪了闪,渐渐淡了。

从那以后,宣政殿再没听过马蹄声。只是每逢阴雨天,殿角的铜鹤会“呜呜”作响,像少年在哭,又像在笑。有老太监说,那是太子终于出了宫,在跟这宫殿道别呢。

后来刘门奴把那对玉鱼还给了迁坟的官差,官差说要放进新坟里。可下葬时,玉鱼突然少了一只,谁也没找到。直到三年后,宣政殿翻修,工匠在东墙缝里发现了半只玉鱼,鳞片上的“戊”字被摩挲得发亮,像有人常拿在手里摸似的。

“这太子,怕是还舍不得这地方。”刘门奴听说了,只是笑了笑,没再管。有些魂牵的地方,哪是说走就能走的?就像那铜鹤的呜咽,听着是哭,或许也是留个念想——毕竟这殿里的金砖,踩着比坟里的泥土,暖多了。

竹诉

永徽初年的南阳,雨总下得黏黏糊糊,像要把整座城泡成浆糊。县令张琮坐在县衙后堂,手里的毛笔在公文上悬了半晌,听着阶前的竹丛又“哼哼”起来——那声音像极了人被夹住腿时的痛哼,从春到夏,夜夜不断。

“又闹了?”书吏抱着卷宗进来,见张琮盯着窗外,忍不住念叨,“大人,这竹子怕是成精了。前几日城南王屠户去砍竹,竹根突然暴起,缠了他的腿,现在还躺床上哼哼呢。”

张琮放下笔,提起墙角的灯笼:“我去看看。”

灯笼的光晕在竹丛里晃荡,竹叶上的水珠被照得透亮,像一串串泪珠。他刚走近,就听见“咔嚓”一声,一根竹子突然弯折,竹梢扫过灯笼,火苗猛地窜了窜。

“有冤屈就说话。”张琮对着摇曳的竹影作揖,声音在雨幕里荡开,“我是这南阳令张琮,若真是枉死,不妨出来见我。”

竹丛静了片刻,接着传来“咯吱”的声响,像骨头摩擦。一个黑影从竹根下钻出来,破衣烂衫被竹枝勾得更破,左眼眶空荡荡的,黑血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凝成血珠。

“我是隋末的兵。”黑影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当年朱粲攻南阳,我守西城门,被他擒了。这老贼爱吃人,挖了我的左眼,把我尸首埋在县衙阶前,说要让我看着他祸害百姓。”

他指着竹丛:“竹根扎进我空眼眶里,三十年了,每到雨天就疼得厉害。大人,你得给我个公道。”

张琮举着灯笼照向竹根,泥土里果然露出一截枯骨,左眼眶处缠着密密麻麻的竹根,像无数条小蛇钻进骨缝。

“你且等着。”张琮转身回屋,连夜让人备了棺木,又请了僧人为枯骨念经。第二天一早,他亲自带着衙役开挖,那具枯骨完整露出时,连见惯场面的老衙役都倒吸一口凉气——枯骨的左腿骨有明显的断裂痕迹,左眼眶处的骨头上,竹根已与骨头长在一起,剔都剔不开。

“厚葬他。”张琮吩咐道,“葬在城外邙山,立块碑,就刻‘鬼雄’二字。”

僧人们围着枯骨诵经,黑影站在竹丛边看着,空荡荡的左眼眶似乎有了些暖意。当棺木抬过竹丛时,所有竹子都轻轻摇晃,竹叶上的水珠齐刷刷滴落,像在鞠躬。

这事过去半年,南阳渐渐安稳,竹丛再没“哼哼”过。直到入秋,乡老周德才抗税的事闹了起来。周德才在城郊有十亩地,今年收成好,却硬说遭了灾,一文税钱都不肯交。

“大人,这周德才是村里的地头蛇,三个儿子都是混不吝的,怕是不好办。”捕头在一旁嘀咕。

张琮揉了揉眉心:“抗税就得办,明日带他来县衙,实在不行,就按律杖罚。”

夜里,张琮换上便服,打算去周德才家附近查探。刚走出县衙,那黑影突然从墙根飘出来,拦在马前,黑血淌得更急了:“他们要在巷口杀你!周德才的三儿子买通了亡命徒,就等你经过巷口动手!”

张琮勒住马,心里一沉。他看着黑影空荡荡的左眼,想起半年前那截缠着竹根的枯骨,翻身下马:“你怎么知道?”

“我在土里埋了三十年,谁家藏着刀,谁家藏着恨,我都清楚。”黑影的声音发颤,“周德才恨你断了他偷运私盐的路,才想杀你泄愤。”

张琮立刻调转马头,回县衙调了二十名衙役,直扑周德才家。果然,在他家门后搜出了三把带血的刀,周德才的三儿子正和两个亡命徒喝酒,桌上还摆着杀人的计划。

“人赃并获!”张琮看着被押走的周德才一家,回头望向墙外——黑影站在竹丛边,左眼眶不再淌血,身影也淡了些。

“多谢。”张琮对着黑影拱手。

黑影笑了,虽然只有半边脸能笑,却看得人心里发暖:“我守了南阳三十年,总不能看着好官送命。”

后来,邙山上那座“鬼雄”碑前,总有人烧纸。雨天时,碑上的字被雨水浸得通红,像有血在里面流动。有人说,夜里经过碑前,能听见有人哼着隋末的军歌,还有竹子“沙沙”的应和声,像是在跟唱。

张琮偶尔会带着酒去碑前坐坐,倒两杯酒,一杯洒在碑前,一杯自己喝。他知道,那黑影或许还在附近,和竹丛一起,守着这座城的安宁。就像那永不停歇的雨,看着南阳从混乱走向清明,把冤屈洗成坦途。

漕店夜话

长安城的西市总比别处醒得早。天还没亮透,漕店的伙计们就听见账房里传来“咚”的一声闷响——老板王长庚趴在算盘上,一动不动,手指还僵在“六”的位置。

“老板!”伙计小三子第一个冲进去,伸手探了探王长庚的鼻息,吓得腿一软坐在地上,“没气了……老板没气了!”

店里瞬间乱成一团。采买的老张掐着腰叹气,烧火的李婶抹着眼泪,连最皮实的学徒狗剩都缩在角落,盯着王长庚手边那串紫檀木算盘发愣——昨天还见老板用它噼啪算着账,说要给城南的布庄送三船漕粮。

没人注意到,棺材铺的伙计抬棺木进来时,门框上掠过一道瘦长的影子。那影子穿着洗得发白的驿卒服,袖口磨出了毛边,看见王长庚被抬进棺材,嘴角悄悄勾起一点笑意。

这事要从一年前说起。

王长庚是西市有名的“孝老板”。去年他爹娘染了时疫去世,他一口气请了八个吹鼓手,扎了二十四个纸人、十二匹纸马,光送葬的队伍就排了半条街。路过的都啧啧称奇,说王家爹娘这辈子值了,走得比皇亲还风光。

可打那以后,王长庚就没安生过。

头一次梦见弟弟王长福,是在爹娘“三七”那天。梦里的王长福还是死时的模样——穿着那身驿卒服,膝盖磨出两个洞,跪在地上,脸埋在土里哭,肩膀一抽一抽的:“哥,地府说你给爹娘陪葬的金元宝太多,犯了‘僭越’,罚我去林皋驿当马夫,天天被鬼差抽鞭子……”

王长庚惊醒时,冷汗湿透了中衣。他弟弟三年前在驿馆当差,赶车时坠了山崖,尸骨都没找着,没想到死后还要受这罪。第二天一早就拉了一马车纸钱,在十字路口烧得浓烟滚滚,边烧边念叨:“长福你先顶着,哥再给你烧些元宝,打点打点鬼差……”

可纸钱烧了一车又一车,王长福的梦却来得越来越勤。

上个月梦里,王长福的脸肿得像发面馒头,嘴角淌着血,指着胳膊上的鞭痕哭:“哥,那鬼差是个混不吝的,我说我哥是长安有名的漕店老板,他更狠了,说要抽够一百鞭才肯放我……”

王长庚听得心揪着疼,当天就托人去终南山请了个道士。道士围着漕店转了三圈,捻着胡子说:“你爹娘的陪葬里,有件翡翠如意是贡品制式,地府嫌你们僭越,才拿你弟弟撒气。想了事,要么挖坟取出来,要么……你去替他。”

挖坟?王长庚哪舍得。那翡翠如意是他跑了三趟洛阳才淘来的,爹娘生前没享过这等好东西,死了总得带在身边。他咬咬牙:“我替他。”

道士叹了口气,留下张黄符:“三更时烧了,想着你弟弟的样子念三遍‘我替你’,就能换他出来。只是……换了就换不回来了。”

昨天三更,王长庚关了账房的门,点燃黄符。火光里,他好像看见王长福站在对面,眼睛亮得像星星。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念:“我替你。”

念完第三遍,黄符的灰烬突然腾空而起,像只鸟似的飞出窗外。王长庚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趴在算盘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此刻,棺材被抬出漕店,要送去城外的祖坟。路过林皋驿旧址时,小三子忽然指着路边喊:“那不是……那不是长福少爷吗?”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穿驿卒服的年轻人站在老槐树下,正对着棺材笑,胳膊上的鞭痕淡得快看不见了。他挥了挥手,身影慢慢融进晨光里,像从未出现过。

李婶抹着眼泪说:“老板这是……用自己换了弟弟啊。”

老张叹了口气:“都说长庚老板抠门,进了货连块糖都舍不得给学徒,没想到对弟弟这么上心。”

只有狗剩注意到,棺材经过老槐树时,好像有片槐树叶落进了缝隙里。他想起昨天老板算完账,摸着算盘说:“等忙完这阵,就去林皋驿给长福立个牌位,让他也风光风光。”

风掠过漕店的幌子,“哗啦啦”响,像谁在应和。西市的第一缕阳光照在空荡荡的账房里,紫檀木算盘的“六”字上,还沾着点没烧尽的黄符灰。

解袱

江南的三月,水绿得像化不开的浓痰。五条汉子驾着“顺安号”货船,正顺流而下。船老大周铁山叼着旱烟,看着两岸掠过的绿柳,吧嗒着嘴说:“这水色,怕是要下春雨了。”

话音刚落,岸边就窜出两个黑影。他们穿着紧身黑衣,头巾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亮得像狼。两人脚不沾地地跟着船跑,速度竟比船还快,嘴里喊着:“船家,借船歇歇脚!就一会儿!”

周铁山眯起眼,打量着这两人。这年头不太平,江匪水寇多如牛毛,可看这两人身形,倒不像劫道的——他们手里各拎着个沉甸甸的蓝布包袱,脚步轻快得不像带了重东西。

“行吧,上来。”周铁山挥了挥手。船工们刚放下跳板,那两人“嗖”地一下就跳上了甲板,落地时轻得像两片叶子,周铁山甚至没听见脚步声。

“谢船家。”左边的黑衣人声音沙哑,指了指那两个包袱,“这两包东西想寄放船上,到了前面的乌镇再取。”他顿了顿,眼神扫过甲板上的五个水手,“切记,千万别开,里面是我们做生意的要紧物件。”

“知道了。”周铁山应着,心里却犯嘀咕——哪有寄东西不说明白的?他让水手小三把包袱搬到船舱角落,特意叮嘱:“放那儿别动,等人家来取。”

黑衣人没多留,又“嗖”地跳回岸上,往不远处的村子去了。周铁山看着他们的背影,总觉得不对劲,可一时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船行没半里地,天空果然飘起了细雨。水手们缩在甲板下躲雨,只有年轻的水手狗剩闲不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船舱角落的包袱。“老大,你说这里面是啥?这么沉。”

“别瞎琢磨!”周铁山瞪了他一眼,“人家说了不让开。”

可狗剩这股子好奇劲儿上来了,就像猫爪挠心。趁周铁山去掌舵,他偷偷溜进船舱,瞅着四下没人,飞快地解开了其中一个包袱的绳结。

“嘶——”狗剩倒吸一口凉气。包袱里不是金银财宝,也不是绸缎茶叶,而是一沓沓黄纸,每张纸上都画着弯弯曲曲的符号,像蛇在爬,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你干啥呢!”周铁山正好进来取蓑衣,见狗剩在拆包袱,气得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让你别碰!听不懂人话?”

狗剩慌忙把黄纸塞回去,手忙脚乱地系绳结,可越急越系不好,最后还是周铁山上前,三两下捆结实了。“这玩意儿看着邪门,赶紧放回去!”

两人刚把包袱归位,就听见岸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周铁山探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那两个黑衣人回来了,身后还架着个老汉。老汉头发花白,挣扎着,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显然被堵住了嘴。

黑衣人的眼睛在甲板上一扫,最后落在狗剩身上,瞬间红了:“你们开了包袱?”

狗剩吓得脸都白了,连连摇头:“没、没有……”

“还敢狡辩!”右边的黑衣人突然出手,像拎小鸡似的揪住狗剩的后领,往岸上一抛。狗剩“哎哟”一声摔在泥地里,疼得半天爬不起来。

周铁山见状,心里直发毛,刚想开口求情,就听左边的黑衣人对同伴说:“这老汉爱马,把马放了。”

同伴点头,掏出刀割断了老汉嘴里的布。老汉刚要喊,就被黑衣人捂住嘴,只听“咔嚓”一声,老汉的脖子软了下去,眼睛瞪得溜圆,没了气息。

周铁山和水手们吓得大气不敢出。他们看着黑衣人扛起老汉的尸体,消失在岸边的雾气里,那两个蓝布包袱还静静地躺在船舱角落,像两块压在心头的石头。

“老大……这、这咋办啊?”一个水手声音发颤。

周铁山脸色铁青,盯着岸上的狗剩:“把他弄上来,赶紧开船!离这鬼地方越远越好!”

船重新开动,雨越下越大,打在甲板上噼啪作响。周铁山回头望了一眼,岸边的雾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晃动,像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果然,没过多久,岸上就传来了哭喊声。村里的人发现了老汉的尸体,很快报了官。官差顺着江岸追查,很快就找到了“顺安号”。

狗剩被揪了出来,他哆哆嗦嗦地把解开包袱的事说了,可官差哪里信什么“黑衣人”“黄纸符”?只当是他和船老大合谋杀人,把狗剩和周铁山都抓了起来。

周铁山在牢里喊冤喊了三天,直到家里凑够了银子打点,才被放出来。可狗剩就没那么幸运了——他是第一个碰包袱的人,又年轻力壮,被知县认定是凶手,判了死罪,关在死牢里等着秋后问斩。

周铁山出狱后,疯了似的找那两个黑衣人,可他们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出现过。他去牢里看过狗剩一次,少年原本清亮的眼睛没了神采,后背的杖痕化脓流脓,黏在囚服上,一动就疼得龇牙咧嘴。

“周叔,我真没杀人……”狗剩拉着周铁山的手,眼泪直流,“你一定要找到那两个黑衣人,还我清白啊……”

周铁山点头,心里像堵着块石头。他知道,狗剩是被那两个黑衣人当枪使了——他们早就想杀老汉,故意把邪门的黄纸放船上,就等着有人好奇解开,再把杀人的罪名推到这人身上。

这一等,就是三年。

三年里,周铁山的船换了新舵,水手也换了两拨,可他每次经过那个村子,都会停下船,去老汉的坟前烧点纸钱,心里默念着狗剩的名字。

直到第三年冬天,江南下了场大雪。邻县抓获了一伙专做“替死鬼”生意的邪派术士,他们招供说,三年前曾在乌镇附近害死一个爱马的老汉,还设计让一个水手当了替罪羊。

周铁山听到消息,连夜赶去邻县,拿着官府的文书,把狗剩从死牢里接了出来。

走出牢房的那天,狗剩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后背的杖痕结了厚厚的疤,像地图上的河流。他看着漫天飞雪,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像个孩子。

周铁山拍着他的背,叹道:“出来了就好,出来了就好……”

雪落在两人身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远处的江面上,“顺安号”正等着他们,船头的灯笼在风雪里摇曳,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周铁山知道,这三年的罪,狗剩没白受,往后的日子,他们都得学着,对那些来路不明的人和物,多一分敬畏,少一分好奇。毕竟,这世上的阴私算计,远比江水还要深啊。

北邙夜语

贞观元年的洛阳,秋老虎赖着不走,九月底了还暖得穿单衣。北邙山的新坟前,草庐里的家僮王二裹着粗布被,听着坟头那阵细碎的“沙沙”声,又开始磨牙。

这声音闹了快三月了。自英国公李积的爱女李楚玉下葬,每到子夜,坟头就像有谁在用指甲扒土,一下一下,挠得人心里发毛。王二是李积亲自挑来守墓的,临行前公公交代:“守满百日,给你十亩地。”可这百日还没到,王二觉得自己的魂先快被挠走了。

“吱呀——”

草庐的木门被推开道缝,冷风“飕”地钻进来,吹得油灯火苗直晃。王二猛地睁眼,看见个素衣女子站在门口,头发松松挽着,脸上一点血色没有,正是三个月前下葬的李家小姐李楚玉。

“小、小姐?”王二的声音抖得像筛糠,后背撞在土墙上,硌得生疼。

女子抬脚进来,裙角扫过地面,带起串泥星子——那泥土是新坟的湿土,还带着草根。她走到王二面前,膝盖一弯就跪了下去,声音发颤,却字字清楚:“王二,我本没死。”

王二吓得差点背过气。

“下葬那天,抬棺的轿夫没走稳,棺材撞在老槐树上,盖儿松了道缝。”李楚玉抬起头,眼白比瞳孔多,“我在里面醒过来,正想喊,就被树根缠了脚——是北邙山的大树精,它说我八字轻,要抓去当祭品。这三个月,我被锁在树洞里,今日它去西岳朝山,我才挣断树根逃出来。”

她抬手抹了把脸,掌心沾着点青苔:“我没脸回府。爹爹要是知道我没死却让树精掳去,定会拆了这山的树,可那树精修炼千年,动它会遭报应的。求你收留我,我能让你富贵。”

王二看着她裙角的湿泥,又想起公公平日里对小姐的疼惜——去年小姐生辰,公公用西域进贡的孔雀羽给她做了把扇子,宝贝得不让人碰。他咬了咬牙:“小姐要是不嫌弃,草庐后有间柴房,我给您收拾出来。”

柴房被王二改成了密室,就着坟边的老槐树根挖了个洞,铺了层干草。李楚玉从此昼伏夜出,晨昏时来去,脚步轻得像片叶子,王二总疑心她是飘着走的。

过了一月,李楚玉捧着个木盒进来,打开时金光晃眼——十斤黄金,块块都有巴掌大,边角还沾着湿漉漉的青苔,像刚从泥里刨出来的。

“这些你先拿着。”李楚玉的声音还是发飘,“树精洞里藏了不少,以后我再给你取。”

王二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金子,眼睛都直了。偷偷切下两小块,揣去洛阳城里的金铺换钱。铺主刚把金子搁在秤上,脸色就变了:“这成色……是张员外家上月失窃的那批!”

当天下午,洛阳令带着衙役就围了草庐。王二被按在地上时,还在喊:“是小姐给的!真是小姐给的!”

衙役们砸开密室的门,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个木盒放在干草上。打开一看,哪有什么黄金?全是块块黄石,敲开一块,里面塞满了湿土,还混着几根细树根。

李积闻讯赶来时,正见洛阳令拿着块黄石皱眉。老将军站在新坟前,看着那圈被踩得发亮的泥土,忽然长叹一声。他比谁都清楚,自家女儿打小怕虫子,要是真逃出来,定会哭着喊着回府,哪会躲在柴房里?

“楚玉这孩子,定是舍不得走。”李积蹲下身,摸了摸坟头的草,“活着时总说北邙山的树好看,如今怕是被树精缠上,舍不得离开了。”

他转头对随从说:“去砍些桃木来,在坟前种圈篱笆。再请些道士,做场法事。”

桃木栽下的那天,王二蹲在篱笆外,看着道士们舞剑念咒,忽然听见坟头传来声极轻的叹息,像女子在哭。他揉揉眼再看,只有风吹桃木叶的“沙沙”声,再没别的动静。

打那以后,北邙山的夜里再没听过扒土声。王二守满百日,李积果然给了他十亩地,还额外赏了两匹布。只是他再也不敢靠近北邙山,每次经过山脚,都要绕着走——总觉得那圈桃木篱笆后面,有双眼睛在看他,裙角扫过草叶的声音,像在跟他说什么。

春末时,有樵夫说,在北邙山深处看见个穿素衣的女子,坐在老槐树下梳头发,身边围着圈萤火虫。有人说那是李家小姐的魂,被桃木挡着出不来,只能在山里游荡;也有人说,是大树精变的,故意勾人去树洞里当新祭品。

只有王二知道,那天在密室里,他分明看见黄石缝里夹着片指甲盖大的衣角,是小姐生前最爱的苏绣,上面绣着只小蝴蝶——去年小姐放风筝时,他帮着捡线轴,亲眼见过这蝴蝶绣在哪块料子上。

那衣角后来被王二收进了贴身的布包。每当夜里想起那阵扒土声,他就摸摸布包里的衣角,心里念叨:“小姐,别扒了,桃木挡着呢。要是想回府,托梦给国公爷,他准能想办法接你回去。”

布包磨得发亮时,王二在自家新地里种了片桃树。他想,等桃树长起来,说不定能挡挡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不管是树精,还是舍不得走的魂。

定州秋冢

贞观十九年的秋,来得比往年早。定州的官道两旁,玉米秆被割得干干净净,露出褐色的土地,被太阳晒得裂着细纹。唐太宗的仪仗像条金色的长蛇,沿着太行山麓缓缓挪动,旌旗上的“唐”字在风里舒展,甲士的头盔反射着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太宗李世民勒住“狮子骢”的缰绳,这匹西域进贡的宝马通人性,察觉到主人的目光停在前方高坡,也放慢了脚步。坡上有个土冢,孤零零的,连块像样的碑都没有,却立着个穿黄衣的身影——不是时下流行的圆领袍,而是窄袖短衫,腰间束着玉带,看款式倒像百年前的旧衣。

那人背对着仪仗,身形挺拔如松,即便隔着数十步,也能看出他微微扬起的下颌,透着股不肯低头的桀骜。

“那是何人?”太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特有的沉稳。身旁的内侍李德全赶紧探头细看,眯着眼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是谁,忙要扬声唤卫士去盘问。

“不必。”太宗抬手制止。他见过太多想攀附权贵的人,或故作清高,或谄媚讨好,可这人身上的气质不一样——像出鞘的剑,带着旧时代的冷光。

果然,没等卫士上前,高坡上的黄衣人转过身来。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只觉得眉眼间刻着风霜,却半点没有卑屈。他开口时,声音像碾过碎石的车轮,不高,却穿透了仪仗的喧嚣,清清楚楚落在太宗耳里:

“我昔胜君昔,君今胜我今。”

太宗的指尖在马鞭上顿了顿。这两句来得突兀,却像重锤敲在心上。他想起年少时读《十六国春秋》,慕容垂的名字一遍遍出现——十三岁随父征战,二十岁阵斩高句丽大将,后燕的开国君主,以花甲之年亲率大军,把北魏打得节节败退。那时的慕容垂,何尝不是“胜”过天下?

“荣华各异代,何用苦追寻。”

第二句出口时,黄衣人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像被风吹薄的烟。阳光穿过他的身体,照在土冢上,露出稀疏的衰草。李德全吓得“哎哟”一声,指着高坡:“陛、陛下,他……他没了!”

太宗没看李德全,目光始终锁在那片渐渐空荡的高坡。黄衣人彻底消失时,坡上的衰草突然伏低,像是有人刚刚走过。

“陛下,乡老来了。”卫士低声禀报。

几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被扶着过来,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为首的老者抬起头,满脸皱纹里积着惶恐:“陛下,那、那是前燕慕容垂的墓啊!”

“慕容垂?”太宗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马鞭轻轻叩着鞍桥,“他的墓怎么会在这里?”

“回陛下,”老者喘着气说,“后燕灭国后,慕容氏的子孙流散,有支脉逃到定州,偷偷给先帝修了这坟。没敢立碑,怕北魏朝廷追责,就这么荒着快百年了。”

太宗望着土冢,想起刚才那两句诗。慕容垂说“我昔胜君昔”——是啊,当年他割据河北,称帝中山,那时李氏还只是关陇的将门;可“君今胜我今”,如今大唐一统天下,万邦来朝,后燕早已是史书里的尘埃。这两句,是叹息,还是释然?

“荣华各异代……”太宗低声念着,忽然笑了。他想起去年亲征高句丽,大臣们劝他“陛下春秋已高,不宜亲冒矢石”,可他偏要去——就像慕容垂七十岁还挂帅出征,帝王的功业,从来都是在“追寻”中建立的。只是慕容垂追寻一生,终究没能让后燕延续,而自己追寻的大唐,正在走向鼎盛。

“李德全,”太宗勒转马头,“取五十匹帛,给乡老。让他们把慕容垂的坟修一修,立块碑,刻上‘后燕成武帝慕容垂之墓’。”

李德全愣了:“陛下,他是前朝君主,咱们……”

“前朝又如何?”太宗瞥了他一眼,“能在百年后,对着朕说‘荣华各异代’,这样的人物,该有块像样的碑。”

乡老们听到这话,趴在地上连连磕头,额头都磕出了血:“陛下仁德!陛下仁德!”

仪仗继续前行,太宗回头望了眼高坡。阳光照在新修的土冢上,那片刚才黄衣人站立的地方,衰草又慢慢直了起来,像是在目送。他忽然想起《晋书》里写慕容垂晚年——太子叛乱,儿子战死,他平叛归来,看着满城废墟,呕血而亡。那时的慕容垂,是否也站在某个高坡上,望着自己一手建立的王朝,叹息过“荣华”二字?

“陛下,前面到驿站了。”李德全提醒道。

太宗收回目光,策马踏上驿站的石阶。廊下的柱子上,题着前朝文人的诗,有句“百年王气归尘土”,墨迹已淡。他伸手摸了摸冰凉的石柱,心里忽然清明——慕容垂的“苦追寻”,是放不下后燕的兴衰;而自己的“追寻”,是要让大唐的“荣华”,比任何朝代都长久。

夜里,太宗在驿站灯下读《后燕书》,读到慕容垂在枋头之战大破桓温,亲率八千骑兵追杀三十里,斩杀三万晋军,笔尖忍不住在“勇武”二字下画了道线。窗外,秋风卷着落叶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像有人在窗外低吟:

“我昔胜君昔,君今胜我今……”

太宗抬头望向窗外,月光下的庭院空荡荡的,只有老槐树的影子摇摇晃晃。他笑了笑,提笔在书页旁批注:“英雄相惜,不在同代。”

第二天一早,定州的乡老带着工匠上了高坡。他们给慕容垂的坟培了新土,立了块青石碑。刻碑的石匠说,凿最后一笔时,石屑飞溅,落在地上竟排成个“燕”字,风一吹就散了。

消息传到太宗耳里时,他正站在黄河岸边,看着大军乘船渡河。艨艟巨舰首尾相接,甲士的呐喊声震得河水都在动。他回头对身边的宰相房玄龄说:“慕容垂若见今日之盛况,该说‘君今胜我今’了。”

房玄龄笑道:“陛下不仅胜在功业,更胜在气度。能容前朝帝王,方显大唐胸襟。”

太宗没说话,只是望着滔滔河水。他知道,慕容垂的身影不会再出现了。那句“何用苦追寻”,既是说给逝去的后燕,也是说给当下的大唐——追寻荣华没错,但若总盯着过去的得失,反倒会困住脚步。

数年后,定州的百姓发现,慕容垂的坟前总有人来祭拜,有穿官服的,有带书卷的,还有寻常百姓。有人说,祭拜的是那个叱咤风云的英雄,有人说,是敬那份“荣华各异代”的通透。而那首诗,渐渐在河北流传开来,老人们哄孩子时会念:“我昔胜君昔,君今胜我今……”念到最后,总要加句:“你看人家唐太宗,连前朝皇帝都敬,这才是真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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