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七年的春天,汴京城里像被撒了把糖,连风里都飘着甜丝丝的气息。街市上人头攒动,货郎的吆喝声、酒楼的猜拳声、说书人的醒木声混在一起,热闹得能掀翻屋顶。可谁也没料到,一场怪事正顺着汴河的水,往这繁华里钻。
那天午后,宣德门附近的热闹街口,突然闯进来个七岁左右的小儿。他没穿鞋,光着脚丫踩在青石板上,裤腿卷到膝盖,露出沾着泥点的小腿。最奇的是,他竟骑着条半大的猎犬,那狗被压得耷拉着耳朵,却不敢挣扎,乖乖地驮着他往前走。
“让让!都让让!”小儿扯着嗓子喊,声音脆生生的,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我哥哥遣我来的!有大事要说!”
路人纷纷驻足,对着他指指点点。有好事者笑着逗他:“小娃娃,你哥哥是谁啊?遣你来做啥?”
小儿勒了勒“缰绳”——其实就是根草绳,得意地扬起下巴:“我哥哥?说出来怕吓着你们!灌口庙昨儿申时被火烧了,他要在这儿建新的,就搁汴京!”
这话一出,人群顿时安静了。灌口二郎神的名号,谁没听过?那可是管着水患、镇着邪祟的大神,他的庙被烧了?还想在汴京建庙?
“你这娃子,别在这儿胡说!”有老人皱眉呵斥,“二郎神的庙怎么会随便被烧?再说了,建庙是小事吗?也敢瞎嚷嚷!”
“谁瞎嚷嚷了!”小儿急了,从猎犬背上跳下来,叉着腰,小脸涨得通红,“是真的!我哥哥说的,错不了!不信等着瞧!”
有人问他家住哪儿,叫什么名字,小儿却一概不答,只梗着脖子重复那几句话:“建庙!就在汴京建!我哥哥要的!”
就这么闹到了傍晚,小儿也没说别的,只守在街口,见人就念叨建庙的事。官府的人闻讯赶来,本想把他当疯言疯语赶走,可刚要动手,怪事就来了。
都门那边突然乱了起来,有人哭喊着“有神降了”。原来是个摆摊的老汉,突然直挺挺地站起来,眼神变得呆滞,嘴里冒出另一个声音,威严得很:“吾乃灌口二郎,昨庙毁于火,欲于汴京立神保观,速办。”
这话跟那小儿说的分毫不差!官府的人吓得赶紧跪下,连滚带爬地往宫里报信。宋徽宗本就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事,一听二郎神要在汴京建庙,当即就准了,还下旨让工部赶紧选址动工,取名“神保观”。
消息一传开,汴京可炸了锅。都人素来敬畏二郎神,这会儿听说大神要把“分舵”开到汴京,一个个比自己家盖房子还上心。从春到夏,城里的男女老少都像着了魔似的,往工地跑。
“我这筐土是从城外山岗上挖的,干净!”
“我这土掺了香料,大神肯定喜欢!”
“快让让,我这是连夜从黄河边背来的,沾着龙气呢!”
工地上堆满了各色土块,有红的、黄的、黑的,甚至还有人用绸缎包着土来献,说是“净土”。大家管这叫“献土”,觉得能为神保观添把土,是天大的福气。
更邪乎的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群“鬼使”。他们穿着画着骷髅头的黑袍,拿着鞭子,挨家挨户敲门:“献土了!献土了!二郎神等着呢,迟了要降罪的!”
街上还贴满了黄纸,上面写着“张小三献土一筐”“李大户献土十车”,连皇宫里的嫔妃都让太监送来胭脂水粉拌的“香土”。一时间,整个汴京没人谈生意,没人论朝政,全围着神保观转。
有个老秀才看不过去,拉着人叹:“这不对劲啊……哪有神仙催着要土的?倒像是……倒像是强征民脂民膏呢。”
这话传到官府耳朵里,加上确实有人借着“鬼使”的名义敲诈勒索,徽宗才下旨禁止:“不许再献土,更不许装神弄鬼!”
可这股疯劲儿刚下去没多久,蜀中就传来消息——永康军的灌口庙,还真就是那天申时起的火,烧得片瓦不留。
人们这才信了那小儿的话,更觉得二郎神神通广大,连千里之外的事都能精准传令。官府把小儿送到神保观,让庙祝收养着,也算给二郎神一个交代。
那小儿在庙祝家长大,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个普通的顽劣孩童,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谁问起当年的事,他都瞪着眼睛说“不记得了”。可庙祝说,他夜里常说梦话,喊“哥哥”,喊得清清楚楚。
神保观建得又快又气派,雕梁画栋,比汴京城里不少道观都精致。落成那天,宋徽宗亲自去祭拜,香烟缭绕中,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小儿正扒着门框看,手里攥着块从灌口庙方向带来的土块——那是他后来偷偷让去蜀地的商人捎来的。
后来,有人说那小儿是二郎神的亲弟弟,特意派来传话的;也有人说,他就是个普通娃娃,被神附了体。可不管怎么说,神保观就那么立在汴京城里,香火一直旺到靖康年间。
兵荒马乱的时候,神保观也遭了劫,烧得只剩几根柱子。有人在废墟里捡到个小泥人,是那小儿骑猎犬的模样,泥胎上刻着行小字:“哥哥,土我给你带来了。”
再后来,汴京陷落,人们逃难时还念叨着:“要是二郎神在,肯定能护着咱们……”可没人知道,那个当年骑猎犬的小儿,早就跟着难民往南跑了,怀里揣着那块从蜀地捎来的土,跑一步,土块就撞一下心口,像哥哥在跟他说话。
风里好像又传来脆生生的童声:“我哥哥遣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