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阳攥着断了半截的麻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粗糙的麻绳纤维嵌进掌心,磨得皮肤发疼,可他半点没察觉。绳子末端沾着的羊毛还带着体温,软乎乎地贴在指腹,顺着脚下这条被羊群踩出的浅痕往山上延伸,最终像被什么东西吞了似的,消失在黑黢黢的“老鸦洞”洞口。
风从山坳里钻出来,裹着秋末的凉意,吹得他额前的碎发乱飞。何阳抬头望了望天,日头刚过晌午,本该是最暖的时候,可老鸦洞周围的空气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冷,连路边的野草都蔫头耷脑的,叶子边缘泛着不正常的枯黄,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生气。
这是三天里丢的第三只羊了。前两只都是早上赶去后山吃草时不见的,他在附近找了大半天,只寻着几根散落的羊毛和几滴早已干涸的血渍。村里老人说后山有狼,他起初也信了,夜里还特意把羊圈加固了两层,可今早他特意跟在羊群后面,手里攥着赶羊的鞭子,眼睛眨都不敢眨地盯着最壮实的那只母羊——那是他去年花了大价钱从邻村买来的种羊,肚子里还怀着崽,是家里最金贵的牲口。
可偏偏就是这只母羊,刚才还好好地啃着草,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似的,猛地抬起头,耳朵竖得笔直,鼻子里“呼呼”地喷着气。何阳还没反应过来,母羊突然发了疯似的挣脱他手里的绳套,绳子从他指缝里滑走时,磨得他虎口一阵发麻。那羊跑得飞快,四蹄蹬起的泥土溅了他一裤腿,眼神直勾勾的,像是被勾了魂,一路朝着老鸦洞的方向冲,连他在后面喊破了嗓子都没回头。
何阳鞋都跑飞了一只,光着的那只脚踩在碎石子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可他不敢停。那只母羊要是没了,家里这半年的嚼用就没了着落。他追着羊的脚印跑了半里地,最后在老鸦洞洞口停住——脚印没了,只有半截麻绳挂在洞口的岩缝里,麻绳上还沾着点腥气,不是羊血的味,倒像是……腐肉的味。
老鸦洞他从小就知道,村里人都绕着走。洞口藏在几棵老松树后面,洞口上方的岩石上布满了青苔,还有几簇不知名的黑色藤蔓垂下来,像死人的头发,风一吹就晃悠悠地扫过洞口,看着渗人。这会儿洞口飘着股更浓的怪味,不是山里常见的土腥,也不是腐叶腐烂的霉味,倒像是谁家煮肉忘了关火,闷在锅里炖了半宿,熬出的那种腻歪腻歪的腥气,闻着让人胃里发翻。
何阳往洞里喊了两声:“咩——咩——”声音撞在岩壁上弹回来,碎成细细的回音,在洞里绕了两圈就没了声息。没等来羊叫,倒引得洞顶的碎石簌簌往下掉,砸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声,在这寂静的山里听着格外清楚。
他心里发毛,脚往后退了半步,可一想到那只怀着崽的母羊,又把脚收了回来。他摸出兜里的打火机,是那种最廉价的塑料壳子,被他揣得温热。“咔哒”一声,火苗刚窜起来,就被洞里吹出来的一股冷风压得只剩一点蓝焰,忽明忽暗的,像是随时都会灭。
借着这点微弱的光,何阳往洞里探了探脑袋。洞口不宽,只能容一个人弯腰进去,往里走了两步,洞道突然变宽了些。他的目光扫过洞口内侧的石壁,突然顿住了——石壁上沾着几缕灰褐色的毛,长短、粗细都和他家羊的毛一模一样,毛丝上还沾着点黏糊糊的东西,凑近了看,是半干的暗红色,像是血。
他伸手想去摸,指尖刚碰到石壁,突然觉得手背一凉,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滑过。何阳猛地缩回手,打火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火苗瞬间灭了。洞里一下子陷入漆黑,只有洞口透进来的一点天光,勾勒出模糊的岩壁轮廓。
黑暗里,他听见洞里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爬。那声音离他不远,就在洞道深处,顺着风传过来,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咀嚼声,“咯吱、咯吱”的,像是在啃骨头。
何阳的后背瞬间起了一层冷汗,汗毛都竖了起来。他顾不上捡地上的打火机,也顾不上找那只母羊了,转身就往山下跑。光着的那只脚被碎石子划破了,渗出血来,他却感觉不到疼,只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那股腻歪的腥气跟着他跑了一路,直到看见村里的炊烟,他才敢停下来,扶着一棵老槐树大口喘气。
他回头望了望后山的方向,老鸦洞藏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里,看不见半点影子,可那股腥气、那阵咀嚼声,却像刻在了他脑子里,怎么也挥不去。他攥着手里的半截麻绳,突然意识到,前两只羊的消失,恐怕不是狼干的。
何阳没敢再往洞里多待,攥着那半截沾了腥气的麻绳往山下走。光着的右脚掌被碎石子划了道小口子,血珠渗出来,沾了些泥土,每走一步都隐隐发疼,可他满脑子都是洞里那阵“咯吱”的咀嚼声,连疼都顾不上细品。
山风越刮越急,吹得路边的灌木丛“沙沙”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盯着他。何阳忍不住加快了脚步,直到看见村口那棵老槐树的轮廓,心里才稍稍松了些。老槐树有上百年的树龄了,枝桠长得又粗又密,像一把撑开的大伞,树干上还挂着村里孩子们系的红布条,风吹过时,布条飘来飘去,倒添了几分生气。
树下的石墩上,坐着王大爷。老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背有些驼,手里攥着根磨得发亮的旱烟杆,烟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一圈圈淡蓝色的烟圈从他嘴里吐出来,慢悠悠地飘向空中,又被风打散。他像是早就等在这儿似的,目光落在何阳身上,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的凝重。
“阳娃,你那羊……找着了?”王大爷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透着股岁月的糙意。他的目光没离开何阳的手,准确地说,是没离开他手里攥着的那半截麻绳,眉头渐渐皱成了个疙瘩,连烟杆都忘了往嘴里送。
何阳走到树底下,靠在树干上喘了口气,摇了摇头,声音还有些发颤:“没找着……王大爷,我怀疑羊是进老鸦洞了。”他把早上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从母羊突然发疯挣脱绳套,到洞口那股腻歪的腥气,再到石壁上沾着的羊毛和洞里传来的咀嚼声,连自己掉了打火机、光着脚跑回来的细节都没落下。
王大爷听完,没说话,只是猛地吸了一口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滋啦”一声亮了半截,连带着他脸上的皱纹都被映得清晰了些。他把烟杆从嘴里拿出来,长长的吐了口烟,才开口,声音压得比刚才更低了,像是怕被什么东西听见:“你咋敢往老鸦洞跟前凑?那洞是吃人的!”
“吃人的?”何阳愣了,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他从小就听村里人说老鸦洞邪性,可从没听过“吃人”的说法,只当是大人们用来吓唬小孩的话。这会儿从王大爷嘴里说出来,老人的眼神又那么认真,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一股凉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王大爷点了点头,烟杆在石墩上轻轻磕了磕,掉下来些黑色的烟灰。“三十年前,你李叔公的儿子,小名叫石头的那个,你还记得不?”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往事,“那时候石头才十二岁,正是皮实的年纪,夏天总爱跟村里的半大孩子去后山掏鸟蛋。有一回,他们说老鸦洞里有斑鸠窝,石头就自告奋勇钻进去掏,结果……再也没出来过。”
何阳心里一紧。李叔公他知道,是村里年纪最大的老人之一,平时不爱说话,总坐在自家门口望着后山的方向。他小时候还问过娘,李叔公为啥总那样,娘只摸了摸他的头,说李叔公心里苦,却从没细说过是什么苦。原来,是因为丢了儿子。
“当时村里的人都急疯了,组织了二十多个壮劳力进洞找,”王大爷的声音更低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洞里面黑黢黢的,走了没多远就闻见一股腥臭味,地上还散落着几根骨头,不知道是人的还是动物的。大家找了大半天,连石头的影子都没看着,最后只能空手出来。”
他又吸了口烟,眼神里满是后怕:“后来有人说,半夜路过老鸦洞,听见里面有‘咯吱咯吱’的嚼骨头声,听得人头皮发麻。还有个砍柴的,早上路过洞口,看见地上堆着块带血的布条,蓝颜色的,跟石头进洞那天穿的那件褂子一模一样。从那以后,就没人敢再靠近老鸦洞了,都说那洞是活的,能吃人。”
何阳的后背彻底凉了,早上在洞口闻到的那股腻歪腥气突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还有洞里那阵若有若无的咀嚼声——原来,那不是他的错觉。他想起母羊冲去洞口时的模样,眼神直勾勾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了魂,半点没有被狼撵的慌乱,倒像是主动送上门去的。
“那洞邪性得很,”王大爷把烟锅在石墩上磕得“啪啪”响,把最后一点烟灰都磕了出来,“阳娃,听大爷一句劝,别再去寻那羊了。丢几只羊就丢了,顶多日子紧巴点,可要是把命搭进去,那可就啥都没了。你爹娘走得早,就剩你一个人,可得好好爱惜自己。”
何阳攥着麻绳的手更紧了,指节泛白。他知道王大爷是为他好,可一想到那只怀着崽的母羊,还有洞里可能藏着的危险,心里就像压了块石头,喘不过气来。他抬头望了望后山的方向,老鸦洞藏在层层叠叠的树林里,看不见半点影子,可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从洞口探出头来,盯着村子的方向,等着下一个猎物上门。
王大爷的警告像块石头压在何阳心里,可他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不是心疼那三只羊——虽然母羊怀着崽,是家里的指望,但比起人命,羊算不得什么。他总想起洞里那阵咀嚼声、石壁上带血的羊毛,还有王大爷说的“吃人的洞”。要是那洞里真藏着能抓羊、甚至能吃人的东西,今天是他的羊,明天说不定就是村里的人。
天刚蒙蒙亮,何阳就起了床。他没敢告诉村里人,怕引起恐慌,只揣了个馒头,又把家里那把磨得锃亮的柴刀别在腰后,打算再去老鸦洞附近看看。他想顺着洞口的脚印再找找,说不定能发现那东西的踪迹,哪怕只是知道它长什么样,也好让村里人有个防备。
可他刚走到村口,就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声音是从张婶家传出来的,还夹杂着村里人的议论声,乱哄哄的,像是出了大事。何阳赶紧加快脚步跑过去,只见张婶坐在自家门槛上,双腿伸直,怀里抱着一件小小的蓝色外套,哭得浑身发抖,眼泪把衣襟都打湿了一大片。旁边围了不少村民,有的劝,有的叹气,脸上都带着急色。
“咋了这是?”何阳拉着旁边的二柱子问。
二柱子叹了口气,声音也带着慌:“豆豆不见了!张婶说今早天刚亮,豆豆就说要去村头的坡上挖野菜,说要给她熬野菜粥。可这都晌午了,连个人影都没回来。张婶去坡上找了好几圈,连野菜篮子都没看着,就急得哭了。”
豆豆是张婶的命根子。张婶男人早几年上山砍柴摔没了,就剩她和豆豆娘俩过日子,平时把豆豆疼得跟眼珠子似的。这会儿孩子不见了,张婶哪扛得住,哭得嗓子都哑了,嘴里不停喊着:“我的豆豆啊……你去哪了啊……你回来吧……”
“大家别慌!”村支书闻讯赶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个铜锣,“都别在这围着了,赶紧分头找!青壮年去后山和村头的坡地,妇女们在村里的巷子里、柴房里找找,孩子们说不定贪玩躲在哪了!”
村民们一听,都动了起来。何阳也跟着人群往山上跑,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豆豆平时很乖,从不乱跑,更不会去偏僻的地方。他一边跑,一边喊着“豆豆”,声音在山谷里荡来荡去,却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回应他。
太阳渐渐西斜,山里的风也变凉了。村民们找了一下午,把村子周围的山坡、树林、甚至废弃的旧屋都翻遍了,连豆豆的一根头发都没找着。张婶的哭声越来越弱,最后瘫坐在地上,眼神都直了,嘴里喃喃着:“找不到了……我的豆豆找不到了……”
何阳也跑得腿都软了,鞋底磨破了个洞,脚底板硌得生疼。他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会不会是老鸦洞?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藤蔓似的缠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
他没跟别人说,自己悄悄往老鸦洞的方向走。山路越来越偏,周围的树也越来越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变成一块块斑驳的影子,看着有些瘆人。快到洞口时,他放慢了脚步,握着柴刀的手紧了紧。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洞口不远处的草地上。那里掉着个红色的东西,在枯黄的草叶间格外显眼。何阳心里一紧,赶紧跑过去,弯腰捡了起来——是个塑料玩具车,红色的车身,轮子上还沾着泥,正是他前几天赶集时给豆豆买的。
豆豆宝贝这玩具车得很,走哪儿都揣在兜里,连睡觉都要放在枕头边。现在玩具车掉在这儿,说明豆豆肯定来过老鸦洞!
何阳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手都开始发抖。他仔细看了看玩具车,发现车身上还沾着点湿乎乎的泥,泥里裹着一根细细的、淡蓝色的线——那是豆豆今天穿的外套上的线头!他还在旁边的草叶上看到了几滴暗红色的痕迹,像是血,已经半干了,被风吹得有些发黑。
“豆豆……”何阳的声音发颤,他不敢想,豆豆是不是已经遭遇了和羊一样的命运。他把玩具车紧紧攥在手里,车身上的塑料硌得他手心生疼,可他半点感觉都没有。他知道这事不能瞒,但又怕告诉张婶,会把她彻底击垮。
他揣着玩具车,慢慢往村里走。路过王大爷家时,看见王大爷正站在门口,手里攥着旱烟杆,望着山上的方向,眉头皱得紧紧的。看见何阳过来,王大爷的目光落在了他手里的玩具车上,脸色一下子变了。
“这……这不是豆豆的车吗?”王大爷的声音都抖了,快步走过来,指着玩具车,“咋在你这儿?你找着豆豆了?”
何阳咬了咬牙,把玩具车递过去,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在老鸦洞门口捡的……还有这个线头,是豆豆衣服上的。”
王大爷接过玩具车,手指碰到那根带血的线头时,猛地哆嗦了一下,玩具车差点掉在地上。他抬头看着何阳,脸色“唰”地一下白得像纸,嘴唇动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坏了……这娃,怕是也被那洞给‘吃’了。”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张婶微弱的哭声,何阳看着老鸦洞的方向,心里又冷又沉——那洞里的东西,这次真的惹上人命了。
豆豆的消失像根刺扎在何阳心里,夜里躺在床上,他满脑子都是玩具车上的血线头和王大爷发白的脸。他知道不能等,那洞里的东西既然能抓羊、能把豆豆引过去,就绝不会善罢甘休。要是再拖下去,别说救豆豆,说不定还会有更多人遭殃。
天还没亮,何阳就揣着柴刀出了门。他先去了狗蛋家,狗蛋和豆豆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两人好得能穿一条裤子。敲开门时,狗蛋正坐在门槛上发呆,眼睛红红的,显然也是一夜没睡。
“狗蛋,”何阳蹲下来,声音压得很低,“我想去老鸦洞看看,豆豆可能在里面。”
狗蛋猛地抬起头,眼里瞬间有了光,又很快被恐惧取代:“那洞……不是吃人吗?”
“是吃人,但豆豆还可能活着。”何阳攥了攥狗蛋的胳膊,“我知道危险,但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豆豆出事。你要是怕,我自己去。”
“我不怕!”狗蛋一下子站起来,转身就往屋里跑,很快拎着一把磨得发亮的柴刀出来,“我跟你一起去,要是那洞里的东西敢伤豆豆,我砍了它!”
两人又去了强子家。强子是村里出了名的胆大,早年跟着镇上的武师学过两年拳脚,力气也大,平时村里有啥棘手的事,他都敢往前冲。听何阳说了情况,强子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行,我跟你们去。多个人多份力气,真遇到啥东西,我还能挡两下。”
出发前,三人做了些准备。何阳从家里翻出了三把手电筒,又找了一捆结实的麻绳——他打算把麻绳系在洞口的树上,万一洞里出了意外,也好顺着绳子往回跑。狗蛋带了个打火机,还揣了几个馒头,强子则找了块厚实的木板,说是万一遇到危险,能当盾牌用。
等他们赶到老鸦洞时,天刚蒙蒙亮。山里的雾气还没散,白茫茫的一片,把洞口笼罩得更加阴森。风从洞里吹出来,带着股比前几天更浓的腥气,像是混合了血和腐肉的味道,闻着让人胃里直翻腾。
何阳先把麻绳的一端牢牢系在洞口的老松树上,打了个死结,又把另一端攥在手里,试了试结实程度,才回头对狗蛋和强子说:“等会儿进去,都跟紧我,别乱走,也别乱碰洞里的东西。手电筒一直开着,别关。”
两人都点了点头,强子把木板护在身前,狗蛋则紧紧攥着柴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何阳深吸一口气,率先往洞里走。洞口比白天看着更黑,手电筒的光柱照出去,只能照亮前面几米远的地方,剩下的都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洞道比想象中宽,能容两个人并排走,地面凹凸不平,时不时能踢到些碎石,发出“嗒嗒”的声响,在寂静的洞里听着格外清晰。
走了大概十几米,前面的洞道突然变窄,只能容一个人侧身通过。强子走在最前面,他身材壮实,挤过去时肩膀蹭得岩壁“沙沙”响。刚挤过去,强子突然“啊”地叫了一声,手里的手电筒“哐当”掉在地上,光柱一下子朝上,照得洞顶的钟乳石忽明忽暗,影子在岩壁上晃来晃去,像张牙舞爪的怪物。
“咋了?”何阳心里一紧,赶紧跟着挤过去。
强子站在原地,脸色惨白,手指着前面的岩壁,声音带着哭腔:“你……你们看……”
何阳和狗蛋顺着强子指的方向看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岩壁上,挂着几件破破烂烂的衣服,有的已经被撕成了布条,有的沾满了黑褐色的污渍,看着像是血。其中一件蓝色的小褂子,布料和款式都跟豆豆早上穿的一模一样,褂子的袖口还破了个洞,那是前几天豆豆跟狗蛋玩闹时勾破的,狗蛋还记得清清楚楚。
狗蛋一下子冲过去,想把小褂子摘下来,却被何阳拉住了。“别碰!”何阳的声音有些发颤,“你看上面的污渍。”
狗蛋低头一看,小褂子上的黑褐色污渍已经干了,硬邦邦地粘在布料上,凑近了闻,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豆豆……豆豆他是不是……”
“不一定。”何阳咬了咬牙,强压下心里的恐惧,“衣服在这儿,说明豆豆确实来过,但不一定就出事了。咱们再往前找找。”
强子弯腰捡起手电筒,手还在抖:“阳哥,这洞里……真的有东西啊。”
“肯定有。”何阳点了点头,“都小心点,别出声。”
三人继续往前走,洞道又变宽了些,地面也越来越潮湿,时不时能听见水滴落在地上的“滴答”声。走了没几步,狗蛋突然“哎呀”了一声,指着旁边的岩壁:“你们看,这墙上有抓痕!
何阳和强子赶紧凑过去,用手电筒照向岩壁。只见岩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抓痕,有的深,有的浅,最深的几道甚至把岩石都抠出了小坑,边缘还沾着点已经发黑的血痂,显然是用指甲或者爪子硬生生抓出来的。
何阳蹲下来,仔细看了看那些抓痕。有的抓痕已经氧化发黑,应该是很久以前留下的;但最上面的几道抓痕颜色还比较深,边缘的血渍也没完全干透,甚至能看见一丝暗红色的印记——这抓痕很新,说不定就是豆豆留下的。
“豆豆肯定还在里面!”狗蛋一下子激动起来,举着柴刀就要往前冲,“我去找他!”
“等等!”何阳赶紧拉住他,手指着抓痕的方向,“你看清楚,这些抓痕都是朝着里面的。”
狗蛋愣了一下,仔细一看,果然,所有的抓痕都是从洞口往洞深处延伸的,像是有人被什么东西拖着往里面走,不得不拼命用手抓着岩壁,想往回挣脱,才留下了这样的痕迹。
强子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发紧:“那里面……到底是啥东西啊?能把人拖着走,还能留下这么深的抓痕。”
没人说话。洞里静得可怕,只有三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还有远处传来的“滴答”水滴声。何阳握着麻绳的手已经满是冷汗,麻绳纤维嵌进掌心,磨得皮肤发疼,可他半点感觉都没有。他突然想起王大爷说的,三十年前李叔公的儿子进洞后就没出来,说不定,那孩子当时也像豆豆一样,被什么东西拖着往洞里走,留下了这些抓痕。
就在这时,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不是水滴声,也不是风声,而是“吧嗒、吧嗒”的,像是有人用舌头舔舐岩壁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顺着风传过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谁?谁在那儿?”强子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声音在洞里回荡,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吧嗒”声还在继续。
何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把手电筒往前照去——前面的洞道尽头,有一片巨大的黑影,黑乎乎的一团,看不清是什么形状,只能隐约看到那黑影在慢慢蠕动,而且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移动,速度不算快,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
“走!先退出去!”何阳大喊一声,拉着狗蛋和强子就往回跑。他不知道那黑影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那东西绝对不是他们能对付的。
那黑影似乎被手电筒的光刺激到了,突然发出一阵“嗬嗬”的怪响,像是喉咙里卡了东西,又像是野兽的嘶吼,声音在洞里回荡,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紧接着,身后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快速移动,离他们越来越近。
三人跌跌撞撞地往回跑,慌不择路间,强子的肩膀撞到了岩壁上,疼得他“嘶”了一声,手里的木板也掉在了地上。狗蛋跑在最后,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眼里满是恐惧:“它……它追上来了!”
何阳死死攥着麻绳,顺着绳子的方向往洞口跑。好不容易冲到之前那处狭窄的洞道,三人挤着往外钻,何阳先钻了出去,刚想回头拉狗蛋,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重物拖拽的声音,还有“咔嚓”一声脆响——那声音很清晰,像是骨头被硬生生掰断的声音,在寂静的山里格外刺耳。
“豆豆……豆豆他……”狗蛋刚钻出来,腿一软就差点摔倒,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刚才那声音……是不是豆豆……”
何阳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手里的柴刀,指节泛白。他回头望了望洞口,那股腥气越来越浓,洞里的“嗬嗬”声还在继续,却没有东西追出来。他知道,那东西不是不想追,而是暂时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说不定,就是豆豆。
强子靠在岩壁上,大口喘着气,脸色惨白:“阳哥,那东西……太吓人了。咱们……还能救豆豆吗?”
何阳沉默了很久,才缓缓点了点头:“能。但咱们不能再这么冒失了。那东西比咱们想象的还要可怕,得想个办法。”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麻绳,又望了望洞口,心里突然有了个念头——那东西既然能把人拖进洞里,肯定离不开这个洞。只要他们能想办法把洞口封死,或者设个陷阱,说不定就能把那东西困住,再把豆豆救出来。
可他也知道,这很难。那东西力气那么大,普通的陷阱根本困不住它。而且,他们现在连那东西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更别说找它的弱点了。
“先回村吧。”何阳深吸一口气,“跟村支书说一声,让大家都小心点,别再靠近后山了。咱们再想想办法。”
狗蛋和强子点了点头,三人顺着山路往村里走。身后的老鸦洞渐渐被雾气笼罩,可那股腥气、那声“咔嚓”的骨头断裂声,却像刻在了他们脑子里,怎么也挥不去。何阳知道,这场和洞里东西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