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像是亿万根烧红的钢钎贯穿了每一寸灵魂，又像是整个身体被无形的巨钳死死夹住，强行塞进一个布满尖刺的冰冷模具里。陆离的意识在纯粹的白光与撕裂的黑暗之间疯狂沉浮，混沌核心深处，那数股狂暴冲突的力量——混沌的撕裂、深瞳的强制、熵业的腐败、湮灭的死寂——正被一股冰冷、沉重、带着无数细小锁链摩擦声的外来力量，以最野蛮的方式强行捆缚、压缩、固定！
“锚定”规则的力量，经由苏晚星烙印的引导，如同浇筑进模具的滚烫金属溶液，强行灌入他濒临崩溃的规则结构之中。这不是治愈，是酷刑般的重塑，是强行用“规则石膏”将碎裂的瓷器粗暴地粘合、定型。
“呃——嗬嗬……”陆离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嘶鸣，身体在冰冷的涵洞地面上无意识地剧烈抽搐，每一次痉挛都让胸前那道裂口边缘被“石膏”覆盖的焦黑皮肉渗出更多混杂的能量浆液。他那只混沌的右眼死死圆睁，瞳孔深处，守秘烙印的白金光芒与深瞳的紫光如同两头发狂的困兽，在“石膏”的压迫下疯狂闪烁、对撞！
苏晚星跪倒在他身旁，右臂深紫烙印的光芒刺目欲裂，皮肤下如同有无数细小的锁链在疯狂绞动。她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滚落，牙关死死咬紧，渗出血丝。全部的意志都化作无形的缰绳，死死勒住那狂暴的、不属于她的“锚定”洪流，将其约束在通往陆离裂口的狭窄通道内。引导的过程，如同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每一次力量的波动都让她灵魂颤栗。
“稳住…频率…锁住它！”尘匠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嘶哑，他完好的左手在控制回路虚拟面板上急速微调，暗金机械臂的探针引导着最后一丝星尘残骸的能量，艰难地维持着模拟“锚定”规则的稳定输出。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盯着回路能量流和苏晚星烙印的状态，每一次细微的失控都让他熔金的眸子剧烈闪烁。
断钢如同一尊浴血的巨神像，堵在涵洞口，重甲上焦痕遍布，熔金的眸子燃烧着凶悍的火焰，死死盯着涵洞外愈发逼近的混乱能量波动和隐约传来的、非人的嘶吼。他覆盖着重甲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每一次涵洞外传来的异响，都让他庞大的身躯绷紧一分。
时间，在剧痛、嘶吼与死亡的威胁中，被拉长成一种酷刑。
滋…滋啦啦…
不知过了多久，回路中狂暴的能量流终于开始减弱、平复。陆离胸前裂口喷涌的能量浆液渐渐变成了粘稠的、缓慢流淌的暗金色粘液，边缘被一层散发着微弱金属光泽、布满细密条文状纹路的灰白色“石膏”彻底覆盖、封闭。那层“石膏”冰冷坚硬，触感如同冷却的火山岩，死死禁锢着下方狂暴的能量搏动。
他混沌右眼瞳孔深处，守秘烙印的白光与深瞳的紫光也终于停止了疯狂的对撞，被强行压制在一种黯淡、死寂的状态下，如同被冰封的余烬。剧烈的抽搐平息下来，只剩下身体不受控制的细微颤抖和喉咙里压抑的、粗重的喘息。
引导回路的光芒彻底熄灭。苏晚星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右臂的深紫烙印光芒迅速黯淡，但烙印本身似乎变得更加深邃、凝实，边缘甚至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与那“锚定”规则相似的灰白色微光。她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烙印深处传来的、如同被无数细针穿刺的剧痛，那是强行引导高阶规则力量的反噬。
“暂时…‘钉’住了。”尘匠的声音带着极度的疲惫，他熔金的眸子扫过陆离胸前那层怪异的“规则石膏”，又看了看自己那只焦黑更甚、甚至出现细微熔融痕迹的探针，“‘石膏’的强度…最多维持48小时。48小时内，他不能再承受任何剧烈的规则冲突或力量爆发，否则…‘石膏’崩碎，内部被强行压制的混乱会瞬间把他炸成规则碎片。”
他看向虚弱的苏晚星：“你的烙印…被迷宫规则力量浸染过，结构发生了细微异变。暂时不清楚是好是坏，但短期内，你对‘逻辑’、‘契约’类规则的感知力…可能会异常敏锐。”
“48小时…”断钢低沉的声音响起，他猛地转身，重甲带起一阵血腥风，“足够走到迷宫门口了！鬣狗的味道…到洞口了！”他熔金的眸子死死盯着涵洞外那片被能量乱流渲染成暗紫色的区域，几个扭曲的、如同由腐败数据流构成的暗红色身影，正如同猎犬般在废墟间快速穿梭、逼近！
“走！”尘匠一把抓起地上的手提箱和文件袋，完好的左手猛地指向涵洞深处一条堆满废弃管道的狭窄缝隙，“从那里穿过去！绕过主路！快！”
苏晚星强撑着透支的身体，咬紧牙关，将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陆离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上。陆离的身体沉重冰冷，如同灌了铅的雕像，每一次迈步都极其艰难，全靠苏晚星拖拽。胸前那层灰白色的“石膏”随着移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每一次震动都让陆离的眉头因内部传来的闷痛而紧锁。
断钢殿后，庞大的身躯堵在涵洞口，熔金的眸子如同燃烧的烙铁。他并未立刻跟上，而是猛地吸了一口气，覆盖着重甲的胸膛如同风箱般鼓起，然后——
“吼——！！！”
一声混合着金属摩擦与野兽咆哮的恐怖战吼，如同实质的音波炮，狠狠轰向涵洞外逼近的熵业追兵！
轰！！！
狂暴的声波冲击夹杂着断钢那凶悍无匹的“违约”撕裂意志，瞬间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暗红数据流身影震得形体溃散、数据乱飞！后面的追兵动作也为之一滞！
借着这短暂的阻滞，断钢庞大的身躯才猛地转身，如同一辆启动的重型坦克，撞开堆积的管道和杂物，紧跟着钻入了那条狭窄的缝隙。
…
三天后。黄昏。
专利迷宫外围。仲裁者小镇。
夕阳的余晖给这座依托迷宫入口而生的奇特小镇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机油、臭氧、廉价能量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旧羊皮纸和法律文书油墨混合的古怪气味。
街道狭窄而拥挤，两旁是各种由集装箱、废弃车辆甚至巨大法律条文石碑残骸改造而成的店铺和住所。招牌千奇百怪：“条文解析事务所”、“逻辑漏洞修补站”、“规则冲突仲裁所（快速保释）”、“标准格式合同打印（防陷阱版）”、“量子公证处（24小时）”… 行走其间的“人”更是光怪陆离。有穿着笔挺西装、腋下夹着发光电子卷宗、行色匆匆的“律师”；有全身覆盖着金属甲壳、关节处伸出细小探针、不断扫描着墙壁上蚀刻条文的“规则工程师”；也有穿着破烂、身上烙印着各种奇异符号、眼神警惕而麻木的“迷宫拾荒者”。
小镇的中心，一个由巨大的、实体化法律条文构成的环形拱门巍然耸立。拱门之内，光线似乎都发生了扭曲，无数暗金色的锁链光影在虚空中若隐若现，纵横交错，封锁着一切。那里，就是专利迷宫的入口。拱门前，矗立着几尊由暗金色金属铸造、形如巨大印章、表面蚀刻着繁复专利符号的“守卫”。它们冰冷的电子眼缓缓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拱门的人，无形的规则力场如同实质的墙壁，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仲裁者酒吧”二楼，一间窗户正对着迷宫入口的狭窄房间内。
陆离靠坐在一张嘎吱作响的铁架床上，身上套着一件宽大的、沾着油污的灰色连帽工装。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也遮住了那只紧闭的、眼睑下依旧残留着灰白与深紫微光的右眼。他的呼吸依旧有些粗重，每一次稍大的动作都让胸前传来沉闷的隐痛。那层覆盖着裂口的“规则石膏”在衣服下微微凸起，冰冷的触感和内部被强行压制的混乱悸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具躯壳的脆弱时限。
苏晚星坐在窗边一张破旧的椅子上，同样穿着宽大的工装，拉链拉到下巴，长袖完全遮住了右臂。她的脸色依旧带着透支后的苍白，但眼神比之前锐利了许多。她正透过窗户缝隙，仔细地观察着下方街道的动静，尤其是迷宫入口处那些巨大的“印章守卫”和进出拱门的人流。偶尔，当街道上某个律师打扮的人快速翻动手中散发着微光的电子卷宗，或者某个规则工程师的探针扫描到墙壁上某段复杂条文时，她的右臂深处，那搏动着的深紫烙印就会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嗡鸣”感。仿佛那些规则条文在她感知中，并非冰冷的文字，而是…带着特定“声音”的活物？尘匠所说的“对逻辑、契约类规则的异常敏锐感知”，似乎正在应验。
“妈的…这鬼地方的空气都带着法律条文的馊味！”断钢低沉的抱怨声从房间角落传来。他庞大的身躯挤在墙角，覆盖着暗金重甲，但此刻重甲表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如同泥浆干涸后的灰白色伪装涂层，连熔金的眸子也用特殊的战术目镜遮住了光芒。伪装下的重甲布满了新的刮痕和凹坑，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和机油混合的气息。他刚刚潜出去一趟，弄到了必要的伪装衣物和少量补给，代价是差点被一队巡逻的、由实体化法律条文构成的“治安构装体”盯上。
“迷宫入口的守卫，‘专利之印’，是迷宫核心规则的外延。”尘匠的声音平静，他坐在一张堆满各种零件和便携仪器的破桌子前，那只暗金机械臂的探针正小心翼翼地调试着几块结构复杂的电路板，“它们只认两种东西：有效的、经过量子公证的‘探索许可证’，或者…足以证明你拥有某项核心专利技术所有权的‘专利烙印’。”他指了指手提箱里那份专利文件，“我们的目标‘墨翟’的幽灵数据，理论上携带着‘意识锚定算法’的核心密钥，那就是最强的‘专利烙印’。但前提是…我们能活着找到他。”
他将调试好的一块电路板递给苏晚星：“临时做的简易规则力场探测器。能捕捉附近强度较高的、实体化规则波动的轮廓和大致属性。你带着，你的‘感知’加上它，或许能在迷宫里避开一些明显的陷阱。”
他又看向陆离，熔金的眸子带着审视：“‘石膏’的状态？”
陆离缓缓抬起手，极其轻微地按压了一下胸前凸起的“石膏”位置。一股沉闷的、如同钝器敲击般的疼痛传来，内部被压制的混乱力量剧烈地悸动了一下，又被强行按了回去。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干涩：“…还能动。不动手…就行。”
“动手？”断钢嗤笑一声，抓起一块硬得像石头的能量棒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你现在这状态，老子放个屁的动静都比你能打！进去后，老老实实当个会喘气的路标！打架的事，交给老子和这丫头！”
苏晚星接过尘匠递来的探测器，冰冷的金属外壳贴着掌心。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投向那座被无数暗金锁链封锁的迷宫入口。右臂烙印深处，似乎又捕捉到了某种新的、来自迷宫内部某个方向的细微“嗡鸣”…这一次，那“嗡鸣”的韵律中，带着一丝极其微弱、却让她灵魂深处烙印都为之共鸣的…深紫强制意志？还有…一丝被锁链缠绕的、如同幽灵低语般的…契约守护的波动？
是深瞳的触须…还是…师父残留的碎片？
“尘匠，”苏晚星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你和断钢…是不是需要去弄点‘零件’和‘补给’？尤其是…能对付规则构装体的那种？”
尘匠和断钢同时看向她。尘匠熔金的眸子微微眯起，断钢咀嚼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苏晚星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的迷宫入口，右手指了指下方街道斜对面一家挂着“条文黑市（非标准配件）”招牌的、由半截废弃地铁车厢改造的店铺。
“我感觉…那里面的‘声音’…很‘杂’，也很‘强’。或许…有我们需要的‘非标准’解决方案。”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那里的‘规则’，似乎…有点‘旧’，像是从迷宫里流出来的‘过期’条文，守卫的扫描…好像对它有点‘盲区’。”
尘匠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他迅速调出便携终端，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仲裁者小镇的部分公开规则数据库。几秒后，他指着一条边缘标注着“适用性存疑\/需额外公证”的条文。
“‘历史遗留条文漏洞’…”尘匠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家店…果然钻了规则的空子。利用某些未被及时废止或覆盖的旧条文作为掩护，交易一些…‘灰色’物品。断钢，看来我们得去逛逛这‘黑市’了。”
断钢咧开嘴，露出一个带着血腥气的狞笑，覆盖着重甲的拳头捏了捏：“老子最喜欢逛‘黑市’了。”
尘匠站起身，将几块伪装布和一个小型通讯器扔给苏晚星：“看好他。我们尽快回来。在我们回来前…”他熔金的眸子扫过陆离胸前，“别让那‘石膏’裂了。”
房门轻轻关上。房间内只剩下陆离粗重的呼吸和苏晚星指间探测器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嗡鸣。
陆离艰难地抬起头，帽檐下，混沌的右眼缓缓睁开一条缝隙，瞳孔深处，灰白的守秘烙印与深紫的幽光在死寂中沉浮。他看向窗边苏晚星的背影，沙哑开口：“你的…‘感觉’…”
苏晚星转过身，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她拉起一点右臂的袖子，露出下方那搏动着的深紫烙印。此刻，烙印的边缘，那丝与“锚定”规则相似的灰白色微光，正随着她感知的延伸而微微脉动。
“像…能‘听’到规则的…‘声音’。”她看着陆离那只非人的右眼，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确信，“迷宫里的‘声音’…更吵。但师父的…我能‘听’到一点…很微弱…在…很深的地方。”
陆离混沌的右眼瞳孔，极其微弱地…收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