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桥的静谧被一种新的律动打破。
那是一种更原始的，也更直接的机械震动。
巨大而沉闷，好似岩石崩裂的回响，透过舰体结构清晰地传递进来。
“砰！”
“轰隆！”
整艘诺曼底号随着这声巨响微微震颤了一下，随后再也不动。
那是爆炸锚杆，将钨合金地锚深深钉入岩石，将诺曼底号锚固。
江锋的目光投向主观察窗外。
这颗被选中的流浪巨岩，直径超过两百七十米，表面嶙峋，坑洼遍布，在福尔斯双星黯淡的红光下呈现出死寂的灰褐色。
它正以每47秒一周的速度自旋着，如同一个过快的宇宙陀螺。
在哈尔西无比精妙的姿态控制下，诺曼底号的腹部起落架区域，此刻已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了这块巨岩相对平整的一处“平原”上。
光幕上，实时轨道数据飞速滚动。
“附着完成！”
哈尔西拇指大小的身影轻盈地飘落：“相对速度归零。轨道参数同步率92%。”
“大石头当前的轨道高度，倾角，都与沙母主锚地轨道一致。”
她的小手指点了一下星图：“但它的轨道速度比沙母快了12.7米每秒。”
“根据模拟结果，它正在进入一个缓慢但持续的离心漂移过程，随着时间流逝，轨道半径逐步增大，远离沙母小行星。”
星图模拟线开始延伸，描绘出这颗巨岩未来的命运轨迹。
它将在福尔斯星系复杂而拥挤的碎片带中穿行，像一颗被弹弓射出的石子。
可能的终点被高亮标记出来。
撞击其他更小的天体，在无声的宇宙碰撞中粉身碎骨。
与另一块体积相当的碎石合并，在引力的节奏中舞动，形成新的，更大的巨石。
又或者，是被福尔斯星系内三颗巨大的类地行星……d、E、F其中一颗的强大引力场捕获，最终成为一颗环绕其运行的死寂卫星。
而最大的概率，是在一次靠近行星的轨道进动中，被猛地“踢”出去，彻底脱离福尔斯A星和b星的微弱光芒照耀，成为一颗永恒的星际流浪者。
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虚空。
‘一块石头……也要开始流浪了。’
江锋看着那不断向外扩散的轨道模拟线，心中莫名地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这情绪来得毫无道理，一块冰冷的宇宙岩石而已，它的归宿如何，与他何干？
可那模拟轨迹延伸向无垠黑暗的画面，却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他一下。
“统帅。”哈尔西的声音带着一丝了然。
她小小的投影突然从主控台上消失。
下一秒，竟直接出现在江锋鼻梁上方。
距离近得仿佛江锋只要一眨眼，睫毛就能扫到她。
她像一个小小的骑士，稳稳地“骑”在江锋高挺的鼻梁上，那双比灵动的眼睛，正专注地看着江锋的瞳孔深处。
“您在遗憾它的命运吗？”她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哇！”江锋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想往后仰头，眼睛瞬间对焦到鼻尖，差点成了斗鸡眼。
“哈尔西！你搞什么鬼？快下来！我眼珠子要抽筋了！”
他哭笑不得地挥手，想要驱赶这个鬼精灵，指尖却只带起一片微弱的全息光晕。
哈尔西发出“嘿嘿嘿”的清脆笑声，像一串小铃铛在脑海里摇。
她非但没下来，反而在江锋的鼻梁上轻轻跺了跺脚，小小的白色裙摆微微晃动。
“统帅想要什么，哈尔西都知道哦！”她得意地宣告。
“无论是什么！”
江锋眨巴着眼睛，努力适应着鼻梁上这个“异样光源”带来的视觉干扰，困惑地问。
“我想要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我遗憾个什么劲儿呢……”
“哈！”哈尔西小手一挥。
主光幕上，那颗巨岩的轨道模拟图瞬间被一个新的模型覆盖。
模型清晰地显示，只需利用诺曼底号舰尾的主引擎，在距离巨岩数百米的一个精确坐标上，进行一次短暂但猛烈的3G喷射。
喷射方向经过精确计算，时长仅为3.5秒。
引擎喷流产生的高温等离子体将直接轰击巨岩表面特定区域的岩石，瞬间将其汽化。
这部分快速蒸发的物质所产生的反作用力。
将给予这颗巨岩一个恰到好处的，改变命运的“轻推”。
模型快速推演着结果。
新的轨道线不再向外扩散，而是画出一个优美却致命的弧线。
向内、向下，直指那颗在星图上呈现为深褐色的巨大行星，福尔斯d星。
“只需要三点五秒的告别，统帅。”
哈尔西的小脸放着光。
“它将在十四天后，带着我们送行的火焰，义无反顾地闯入福尔斯d星的大气层。剧烈的摩擦会点燃它，将它化作一颗短暂而壮丽的流星。”
“它的所有质量，都将成为d星的一部分，尘埃落定，回归大地。”
她的小脑袋微微歪了歪，嘴角微笑：“它永远不必离开它的‘家’，会永远沐浴在福尔斯A星和b星两位‘母亲’的光辉之下，直到时间的尽头。”
江锋怔怔地看着光幕。
那条最终指向福尔斯d星的新轨道线。
那条线带着一种温柔的决绝，终结了所有漂泊的可能。
他心中那点莫名的，如同尘埃般细微的情绪，就在哈尔西的话语，还有那条清晰的轨道线面前，烟消云散，被单纯的安宁所取代。
‘它回家了。’
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极其轻柔地，向着哈尔西虚捧过去。
指尖离哈尔西的投影还有一小段距离就停下来，生怕指尖带起的光衍射会惊扰到她。
他看着她，看着那双倒映着星图眼睛，声音很轻。
“谢谢，哈尔西。”
哈尔西精致的小脸上，笑容如同初绽的花朵。
她没有说话，只是那小小的身影，在江锋专注的目光中，轻轻融化了。
化作一片温暖而明亮的光晕，缓缓流淌，最终完全融入了他的掌心。
江锋笑了笑，再度看向舷窗外。
景象已然不同。
诺曼底号舰体侧面的多个气密舱门早已开启。
身着黑色或深蓝色战斗护甲的突击队员们，像一群群离巢的兵蚁，背部的喷射背包喷吐出炽亮的火焰，推动着他们脱离舰体。
这些小小的光痕迅速汇集，变成两支编队。
其中一支，正由那个火红头发的身影率领，径直飞向舰桥巨大的观察窗。
简·薛帕德悬停在冰冷的真空里，与舰桥内的江锋隔着一层厚重的复合玻璃。
她头盔的面罩反射着福尔斯双星的红光，也映照出舰桥内部的微光。
面罩内，辅助照明灯亮着，清晰地照亮了她野性不羁的笑容。
她抬起手，对着江锋，笔直地竖起了大拇指。
那姿态，活像是个必胜的将军。
江锋也笑了，隔着玻璃，同样对她竖起大拇指。
他按下通讯键，声音在薛帕德的头盔内置耳机中清晰响起。
“一路顺风，薛帕德！”
“等我这边部署完机器人，很快就去跟你们汇合！”
薛帕德的笑声立刻传来：“嘿！大工程师！”
“你还是留在你的宝宝屋里看星星吧！把表现的机会留给我和阿什利！”
“不然小心我回头找你算账！”
话音未落，她猛地操作，喷射背包爆发出更强的推力。
纤细的身影如离弦之箭，带领着第一突击队，朝着远方沙母小行星表面那个不起眼的“铆钉”状检修口疾驰而去，身后的突击队员们紧紧跟上。
江锋笑着摇摇头，目光转向光幕，看见了舰桥下方的巨大机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