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爬上东边的矮墙,赵大壮就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往孙秀梅家赶。昨夜的事像一团乱麻塞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可还没走到院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民兵粗哑的吆喝声,夹杂着孙秀梅尖利的争辩。
他两腿一软,慌忙躲到院墙外的草垛后,扒开干草缝往里瞧。只见四五个戴红袖章的民兵在院里站着,领头的王胖子正用脚踹着红薯窑口的玉米秆。孙秀梅头发散乱地挡在窑口,脸上沾着泥印子。
\"王队长,这木头真不是我偷的!\"她的声音嘶哑,手指死死绞着衣角,\"我一个寡妇家,哪有力气砍树?今早才发现不知哪个天杀的把木头藏这儿了!\"
\"不知道?\"王胖子眯起三角眼,脸上的横肉堆出个冷笑,\"全村就你家的红薯窑最偏,谁会往这儿藏?再说,有人看见赵大壮昨儿晚上往北坡去了——你跟他啥关系?别是合伙偷的吧!\"
草垛后的赵大壮浑身一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冲出去,脚却像灌了铅。
孙秀梅脸色煞白,却往前一步,把窑口挡得更严实:\"王队长,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讲!我跟赵大壮就是认识,哪能合伙偷木头?不信你搜,要是再找出一根,我认罚!\"
\"搜!\"王胖子一挥手,民兵们冲进土坯房。打碎碗碟的脆响接连传来,孙秀梅咬着嘴唇,眼睛死死盯着房门。
不多时,民兵们空着手出来:\"队长,就这几截杨木。\"
王胖子凑近孙秀梅,唾沫星子喷到她脸上:\"孙秀梅,别给脸不要脸!偷集体林木是大罪,把同伙供出来还能从轻发落,要是硬扛...\"他冷笑一声,\"就拉你去老槐树下批斗!\"
孙秀梅身子晃了晃,抬头时眼里带着决绝:\"王队长,真没同伙。要不,我跟你去见村长说清楚。\"
\"见村长?行啊!\"王胖子咧嘴笑了。
赵大壮看着孙秀梅被推搡着走出院子,心像被针扎一样疼。他知道她在替他扛,自己却只能当缩头乌龟。眼泪混着汗水流进嘴里,又苦又咸。
村长家是屯里唯一的砖瓦房,院门口拴着条大黑狗。孙秀梅被推进堂屋时,村长正坐在八仙桌旁慢悠悠品茶。紫砂壶嘴冒着袅袅白汽。
\"村长,人带来了。\"王胖子把孙秀梅往前一推,\"偷的杨木在她家红薯窑搜着的,死不承认有同伙。\"
村长抬起眼皮瞥了一眼:\"王队长,你先出去。\"
门\"吱呀\"一声关上。堂屋里顿时静得可怕,只有墙上的老挂钟在滴答作响。
\"秀梅啊,\"村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事你就别瞒了。有人看见赵大壮往北坡去了——是不是你让他去的?\"
孙秀梅绞着衣角的手指节发白:\"村长,我...\"
\"没有?\"村长突然起身,肥厚的手掌拍在桌上,震得茶壶盖叮当响,\"偷集体林木,报上去赵大壮得坐牢,你也得批斗!你儿子才多大?要是知道他妈是个贼...\"
这句话像把刀子扎进孙秀梅心口。她的腿一软,差点跪下去:\"村长,求你了...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要罚就罚我...\"
村长一把扶住她,就势把她往怀里带:\"求我?好说。\"他凑近她耳边,热气喷在她颈窝,\"你是个明白人...只要听话,这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孙秀梅浑身冰凉,像掉进了冰窟窿。她闭上眼,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村长的手背上。
村长得意地笑了,拽着她往里屋走。土炕上的粗布褥子散发着霉味,炕头摆着个掉漆的闹钟。他粗暴地扯开她的衣襟,布料的撕裂声格外刺耳。
孙秀梅僵着身子,眼睛直勾勾盯着房梁。一只蜘蛛正在结网,细密的丝线在光线中闪烁。闹钟的滴答声像锤子敲在心上。
她想起男人挖河时结实的背影,想起赵大壮昨夜慌乱的眼神,想起儿子看着别人家方桌时羡慕的目光。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枕头。
不知过了多久,村长系着裤带站起身,从兜里摸出烟点上:\"放心,这事我会压下去。\"
孙秀梅慢慢坐起,整理着破碎的衣衫。她的手抖得厉害,扣子怎么也扣不上。
\"往后有难处,就来找我。\"村长吐着烟圈,眯眼打量她,\"只要听话,啥都好说。\"
孙秀梅低着头蹒跚地走出堂屋。院里的黑狗冲她狂吠,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抬眼时,正看见赵大壮站在不远处的玉米地旁,眼神里满是痛苦和愧疚。
她慌忙别开脸,加快脚步往家走。破碎的衣襟在风中飘荡,每走一步都觉得青石板烫得脚心生疼。
赵大壮望着她踉跄的背影,拳头攥得指节发白。指甲陷进肉里渗出血丝,他却感觉不到疼。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什么也做不了。
孙秀梅回到家时,民兵已经散了。红薯窑口的玉米秆重新堆好,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可她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不一样了。
她走进东厨房,看着那个粗陶水缸。缸里的水映出她红肿的双眼,眼神里再没有往日的泼辣。伸手抚摸缸沿,昨夜残留的温度早已散尽,只剩下刺骨的冰凉。
远处老槐树下传来村民的说笑声,热闹得像是另一个世界。她靠着水缸慢慢滑坐在地,抱住膝盖,终于压抑不住地哭出声来。呜咽声被厨房的油烟味包裹着,在狭小的空间里打转,像个找不到出口的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