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否卦,上乾下坤,阳气上升阴气下沉,阴阳不交故曰‘否’。”山洞中,一道声音从深处传来,在幽深的洞穴中回荡,余音袅袅,久久不散。
匆匆赶来的白发老者闻声猛地顿住脚步。
细雨浸湿的衣衫紧贴在身上,散发着潮湿的寒意。老者在蜿蜒的山洞中前进许久,尽管光线昏暗,但他对这里熟悉的如同进了自己家门一样,每一处转折、每一块凸起的岩石都了如指掌。
这里可不就是他家吗?毕竟,这里的一砖一石,一机关一暗道,都是他耗费半生心血亲手打造的。
这本该是他留给后世有缘人的机缘之所,却没有想到,自己尚在人世时,洞中机关就已遭人破坏。若不是近日忽得灵感,前来修补增设新的机关,恐怕还发现不了这番变故。
想起方才一路所见,老者只觉心如刀绞。那些被毁的机关,可都是他的心血结晶,他的心肝,他的宝,怎么就死得那么惨呢?!
第一关的“双剑锁”,乃是以“取女吉”之卦象为灵感精心设计。本该是两人同时以特定角度运劲,剑气相激,阴阳合和,方能开启。
可如今呢?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竟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将他右侧的机关枢纽砸了个粉碎!一枚小小的铁片卡在核心处,生生废掉了这一关的精妙设计。
这也就罢了,第二关的“七星桩”更是让他痛心疾首。
此关讲究持之以恒,稳如北斗,天枢、天璇、天玑、天权……七桩对应星位,需依序而行,借星力稳固自身,方能安然渡过。
这本该是个考验耐心与定力的送分题,谁知那人竟一把火将他的“天权”桩烧了个干净!火起桩断,毒箭机关卡死,第二关又被轻易破解。
这哪里是什么有缘人?分明是来砸场子的煞星!
老者正自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揪出这个小兔崽子暴打一顿以解心头之恨,却忽听得洞深处传来那番话语。
他心下猛地一凛:这不正是他苦思三年,才设计出的第三关“阴阳棋”的破解之法吗?
老者抚须沉吟,眼中闪过精光。若此人真能破解此关,他也不是不能考虑,不追究这人破坏他前两个机关之仇。
毕竟,能参透此关奥秘之人,必非凡俗之辈。
老者屏息凝神,立刻提气轻身,隐匿身形遁入黑暗之中,悄无声息地向前疾行。不过片刻功夫,前方微弱的光亮逐渐扩大,最终化作一团跳动的火光。他藏身于一处天然形成的石凹中,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
火光映照下,两个男子的身影格外清晰。他们都侧对着老者,看不清面容,但身形相仿。
稍高的那位举着火把,头戴精致的羊脂玉冠,身姿挺拔如松,一袭锦袍即便沾了尘土也难掩其华贵气度。
另一位则随意地蹲在地上没个正形,用一根红绳将墨发松松束起,歪着头研究棋局。姿态从容得仿佛这里不是机关重重的秘境,而是自家后院一般。
恐怕刚刚出声的人就是他了。
“懂的不少。”锦衣公子轻声赞道。
蹲着的青年毫不谦虚地应下:“那是当然!当年被师父逼着读了好多奇奇怪怪的书,当然我没说《周易》奇怪。但我背完这本后,师父用黑绸蒙住我的眼睛,吩咐不能偷看,就拉着我出去摆摊算命。”
火光在他带笑的眉眼间跳跃,他模仿着当年的语气,惟妙惟肖。
“我就问师父,‘既不得天机,又不可泄露,凭着那些卦象我又不会算命,能得到什么?’结果你猜怎么着?师父说,‘本就没想让你真算,我是让你出去骗!’哎……”
一声长叹中满是无奈,说起这些小故事,秦念就想起了以前悲催的生活:“那时,我被追着骂了好久的小骗子,就连师父都跟着他们一起笑话我。”
齐岁静静听着,虽不知这些话中真假几分,但看秦念那难得流露的真切苦恼,竟不由信了七八分。甚至隐约明白了他这跳脱性子从何而来,有那样的师父,教出这样的徒弟倒也不足为奇。
他的目光扫过错综复杂的棋局,问道:“所以这关,你打算如何解?”
齐岁可不信秦念会老老实实按规矩解题。前两关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双剑锁被暴力拆解,七星桩被一把火烧穿。这人嘴上说着正理,手上干的尽是离经叛道之事,看得齐岁都觉得可惜了这么精妙的机关。
秦念但笑不语,漫不经心地朝来路瞥了一眼,随手抓起一枚白玉棋子掂量:“黑白子象征阴阳,棋局需引气贯通。按理该执白占‘泰’位,落子三……”
暗处的老者听得连连点头,花白的胡须都激动得颤抖。对对对!这正是他苦思三年才悟出的正解!看来这青年确实深谙易理,并非胡闹之辈。
然而就在老者暗自欣慰之际,秦念突然手腕一翻,竟将棋子硬生生塞进棋盘边缘的缝隙中!原本细微的机括声骤然放大。
“嘎吱——嘎吱——”
刺耳声响在洞中回荡,如同垂死之人的最后呻吟。
老者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精心设计的棋局被如此粗暴对待,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这、这哪里是解题?分明是拆家啊!
“但若将‘气’物理堵死,机关是不是就得憋炸?”秦念话音陡然一转,就在机关发出刺耳卡顿声的瞬间,他抄起齐岁的短剑猛地一撬。听着齿轮发出异样的嘶鸣,他唇角勾起得逞的弧度,“《机关术》有云:‘枢机之动,在乎一隙’。”
巨大的轰鸣声传来,机关运转,一力带动一力,一扇石门轰隆隆地打开,顿时灰尘四起。秦念得意地拍了拍手:“看!这就叫‘否极泰来’,不逼到极点怎么来活路!”
齐岁:“……”
暗处的老者:“……”
信你个鬼!就不该对这个小兔崽子抱有任何期待!把玄妙的“阴阳交汇”曲解成粗暴的“塞缝堵死”,这分明就是来砸场子的!
老者一开始还以为来者是不懂机关术,也不懂易经,破不了前两关才出此下策毁了关卡,尚可理解。但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这人哪里是不懂?他分明精通得很!
不仅深谙破解之道,更清楚每一个机关的致命弱点!十几年的心血被全盘否定,老者哪里不气,都快要气炸了!
他颤巍巍地拾起一枚石子,瞄准秦念的手臂就要掷去。这一下只疼不伤,定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个教训!别人的心血之作,岂容这般糟蹋!
“咻——”
石子破空而去,夹杂在机关运作的震动声中,毫不起眼。眼看就要击中目标,秦念纹丝未动,他身旁的锦衣公子却骤然出手。
“叮”的一声清响,软剑轻巧挑开来袭的石子。齐岁凌厉的目光射向暗处,立刻闪身挡在秦念身前,厉声喝道:“何人藏头露尾!”
山洞中一片死寂,唯有机关残骸偶尔发出的“咔哒”声。那枚石子仿佛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齐岁全身紧绷,如临大敌,而他身后的人像是早有预料。
秦念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站起身,将手轻轻地搭在齐岁肩上,安抚地按了按,示意他稍安勿躁。
“晚辈无知,冒犯了前辈清修。”秦念面向黑暗深处,语气谦恭有礼,与方才拆机关时的嚣张判若两人。
“既然前辈已然到了,何不现身一见?我二人坠落悬崖误入此地,实属无意打扰。前辈的机关精妙绝伦,双剑锁暗合天地阴阳,七星桩应和北斗星象,这阴阳棋局更是融汇易理玄机。每一处设计都巧夺天工,让晚辈大开眼界,若不是情势所迫,断不敢如此唐突。”
这番话语夸得天花乱坠,还有理有据,每一个字眼都说到了躲在暗处老者的心坎中。那老者顿时心花怒放,脸上的笑容收都收不住。
刚要上前认领了这番夸奖,但转念一想,哪里来的“情势所迫”?以这个花言巧语小子的水平,前面的机关肯定都破解了,结果还是搞了一通破坏!
坏了坏了,差点就上了当,放他过去了。
这事,断然不能这么简单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