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户的纱帘，秦念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在衣帽间中挑选衣服。
他昨天来的仓促，跨世界的时候并没有太多准备，在现实世界中连一套可以换的衣服都没有。正好这具身体是照着主世界的身体一比一复刻的，身形与齐岁相仿，借齐岁的衣服穿着应急完全没有问题。
至于他自己的衣服，秦念可不认为，现在那身已经皱巴巴，还被扔到地板上的衣服还能穿的体面。
指尖划过一排排熨烫整齐的衣服，衣料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挑起一件纯黑衬衫，对着全身镜比了比。
齐岁倚靠在玻璃门框上，晨袍松松垮垮地系着，露出大片胸膛。他看着镜子中一脸嫌弃表情的人，视线不由得向下。扫过颈侧未消的咬痕，洁白衬衣下透出的肉色，最终落在了没有遮住的大腿上的红痕。
真是美丽的杰作，齐岁欣赏着，心情莫名的愉悦。
秦念一点也不瘦弱，相反，常年的战斗让他的身体肌肉线条分明。每次齐岁太过分后，都不免担心第二天会不会挨一顿打，但好在，从来没有过。
至少，秦念会找其他的理由。
“啧，”秦念拿下一件灰色的长袖衬衫，不满道，“为什么全都是这么板正的衣服，都没有一件有设计感的吗？”
一眼望到头，衣帽间中全都是清一色的黑白灰。
齐岁低笑一声走进来，伸手从背后环住秦念，下巴搁在对方肩上：“确实就这些，你觉得我像是有其他衣服的人吗？”
想起无论是哪一个世界，只要没有秦念或者其他人的干预，齐岁永远都是穿得很公事公办的成熟样子。
秦念干笑一声，道：“对你的衣服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都是我的错。”
挑挑拣拣后，秦念又换回了最开始选定的一套黑色。当他系到第三颗纽扣时，发现齐岁也换好了同色系的衣服。
“你也要去？”秦念打了一个哈欠，泪水从眼角溢出，“完全没有必要啊，只是去见一面，大概率也是最后一面……”
“不行吗？”齐岁慢条斯理地整理袖扣，拿出了他一定要去的论据，“第一，你没有身份证。”
这点简单，秦念道：“我可以……”
“伪造身份？”齐岁点点头，“我知道这对你而言很简单，但你才来到这个世界，没有时间。第二，你还没有驾驶证，怎么，你是想要无证驾驶还是说走路过去？”
秦念：“……”
他合理怀疑这人是在闹别扭，应该是很不服气他昨天那句“嘴上功夫不如我”的话。秦念瞟了一眼这个幼稚鬼，似笑非笑道：“想来就来，别给自己找这么多借口。如果你的戒断反应太严重，我不介意身边多一个粘人精，作为年长者，我总该要照顾你的心情。”
齐岁：“……”
怎么感觉完全没有赢啊！
《星垣矩阵》的游戏公司大楼内部以白蓝色调为主，充满了科技色彩的冰冷。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这个公司中，最有话语权的不是cEo，也不是那些股东，而是舒宇文博士。
以舒宇文为主导的团队，创建了首个由AI自动演算的大型全息游戏。改进算法，减少运算资源，让现有的设备能够成功运载这个运算量巨无霸的游戏。所有相关专利都在他的手上，没人可以动摇他在公司中的地位。
今天，这位不屑于与人交流的博士，一反常态地没有呆在实验室，也没有在游戏中，而是和所有项目组相关人员都不太陌生的两人呆在会客室中。
其中一个人他们认识，游戏Id【天一】。一个玩家，在社区中火了一段时间，许多工作人员对他眼熟。
而另外一个人，他们就更加认识了。社区骂战的中心，超级无敌反转王【神隐】，被称为打破第四面墙的Npc。
话是这样说的，但没让你真的打破第四面墙啊！
负责接待舒博士客人的工作人员在看到迎面走来的秦念时，都怀疑自己还在游戏中，呆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夭寿啦！为什么Npc会出现在现实世界中。
最后还是秦念笑着打招呼，缓解了工作人员的失态，但从头到尾都没有解释他和游戏中的Npc【神隐】到底是什么关系，空留一堆看见他的人头脑风暴。
会客室中只有三个人，窗户紧闭，强烈的白色灯光，将舒宇文的状态照得一清二楚。他的眼底发青，嘴唇发白，看起来像是一个晚上没有睡觉，虚弱的快要命不久矣。
“会客室的监控已经关闭了，秦念，你知道我想问什么。”他表现得很冷静，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求知欲和渴望，只从那双眼中迸发出一些过于热切的光亮。
舒宇文不是对秦念本身狂热，而是对秦念所代表的、所掌握的东西着迷。世界的真理与底层的逻辑，这是他毕生的追求。
他创造这个游戏，是为了这个追求；他打算让游戏降临现实，也是为了这个追求。如今，虽然计划失败了，但命运给了他另外一个选项，一个直达真相的选项。
齐岁坐在秦念一旁，舒宇文的眼中没有他，他也没有开口说话。这件事情本与他无关，跟着进来只是担心舒宇文会对秦念做出过激行为，如今看来两人平和地坐着，舒宇文也没有任何犯病的征兆。
“我知道，所以我才想和你谈谈，就算这份真相的代价是你的理智和自我，你也愿意吗？你很厉害，在我所了解的人里面排个前五轻轻松松，我可舍不得一个天才就此消失。”
舒宇文唰得一下站起来，齐岁不善的目光投向他，但凡他下一秒有什么过激行为，齐岁能及时制止。
“你果然可以办到！”
舒宇文看了一眼齐岁，衡量了两方的实力差距，又坐了回去。身体前倾，只想离秦念更近一点，“无论代价是什么都可以，就算是我的命、我的理智，还是我的存在，无论什么，你都可以拿去！”
他仿佛就是为了追求世间的真理而存在的，这个目标是他的一切。从幼时的被孤立，年少时的不被理解，展露锋芒后的被追捧，什么都在变化，但他的理想从未改变。
“哎，”秦念无奈地摊摊手，对这位过分执着的人类无可奈何，“看来这位学生很有求知欲，行吧，谁叫我喜欢有能力的人。齐岁？”
对上秦念的视线，齐岁就明白了接下来的事情。自觉地站起身，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回头道：“我在外面等你。”
齐岁走出房间，扫了一眼走廊中时不时将视线投向这个房间的工作人员，不在乎周围人的打量，靠在了门旁的墙壁上。
有些东西，确实不适合被知晓。齐岁不是不想去探究，有关秦念的一切他都想要知道，但，他不能。比起要付出的代价，这点求知欲可以深埋在心底。
一声轻响，门从里面打开了。
齐岁侧过头，问：“怎么样？”
秦念关上门，食指在空气中一划，只有两人能看到的空间涟漪荡漾开，一尾令人眩晕作呕的游鱼出现在视野中。
或许这东西不能被称之为鱼，它就是一幅拥有了生命的蜡笔画。金色、红色、黑色混杂在一起，勾勒出一个混乱的鱼形，像是三岁小孩的画作。浑浊的色彩带来不安，游动的尾鳍又充满怪诞的滑稽。
它转动着眼珠，一个甩尾消失不见。
秦念牵着齐岁的手向公司外走去：“塔米安信使，【永恒】的眷族，你见过的。他被同化了，成为了真相的一部分。”
说到这里，这个话题和事件都迎来了终结。
舒宇文的两位客人离开，而会客室的橡木门紧闭，舒宇文迟迟没有出来。走廊上的助理不安地踱步，房间中的监控被关掉，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博士？”
助理终于忍不住轻叩门板，没有得到回应。
正当他犹豫是否要找备用钥匙时，门锁突然“咔哒”一声弹开。舒宇文面无表情地走出来，走廊顶灯惨白的光线落在他脸上，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门口的助理。
看到这副模样，助理反而长舒一口气。
太好了，舒博士恢复正常了。从昨天开始，那个歇斯底里、狂热的疯子终于又变回了熟悉的模样。冷漠、高效，对实验以外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助理放心地跟在舒宇文身后，问道：“舒博士，下午的研讨会还需要准备什么材料吗？”
“老位置，自己看。”
舒宇文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迈出的每一步都精确得像用尺子量过。助理没有注意到，当阳光穿过走廊落在两人身上时，舒宇文的瞳孔没有像正常人那样收缩。
影子轮廓分明，但这具名为舒宇文的躯壳之下空空如也，眼中空余一片死寂，就像是提前设定好的程序。
——里面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