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燊燊盆地,恒温系统过滤了料峭春寒。
空气里却压着比寒冬更沉重的窒闷——草莓过熟的甜腻、发酵饲料的微酸、消毒水,还有从晴湖吹来的、裹挟着百万羽禽类排泄物腥气的风。这不是复苏的气息,是农业巨兽被自己暴涨的筋骨撑到极限的沉重喘息。
神农主控中心的环形巨幕上,猩红的数据如同勒进皮肉的绞索:
【152万亩盐碱改造田·终章】:
土壤ph均值:7.1,有机质含量:2.3%(达标!)
【产能海啸倒计时】:
草莓帝国:预估日峰采量:吨以上(同比+223%特别是11月份新的草莓季开始)
炎蜜桑葚:预估总产:吨(次级果率预估≥10%),特别到明年以后产量将持续增加,大后年长果桑盛产将达到1880万吨。
活体绞索:
河蟹:1.8亿尾(上市窗口:≤15天!日均出塘压力:120万尾!)
草鹅:3亿羽(批次周转窗口:≤60天!超期料肉比恶化率:日+0.8%!)
麻鸭:500万羽(周转同鹅)
泥鳅\/田螺:日均上市量:150吨(挤压冷链资源)
赤红炎的金丝眼镜蒙着一层薄汗,镜片后眼球因长时间聚焦而布满血丝。
他手指几乎戳穿AR投影里代表河蟹的那道深蓝色海啸:“林董!十五天!一百二十万只活蟹!现有‘玄武-9’活水车运力只够吞掉三分之一!剩下的要么在塘里互掐到死,要么挤爆冷库变冻尸——哪条都是赔掉裤衩的死路!”
他猛地调出三维模拟,代表活蟹的深蓝潮汐、代表草莓的鲜红洪流、代表禽类的棕黄巨浪,在象征物流通道的狭窄峡谷前疯狂堆积、碰撞,濒临决堤!“金穗链的‘链’,快成捆死农场的绞索了!”
“绞索也能当纤绳。”林燊燊的声音像冷库钢门被强行拉开,带着金属摩擦的嘶哑。他指尖在虚空中急速切割:
河蟹破局: 青龙码头所有闲置千吨级驳船紧急改造——加装分层增氧活水舱、水体循环过滤模块。目标:单船载蟹量提升至800吨级,直航魔都、苏杭核心水产批发市场,航程压缩至36小时。代价:单船改造成本抵十辆“玄武-9”。
草莓泄洪: 启动“草莓闪电战”——所有A级果采收直入“移动预冷方舱”(重型卡车拖挂急冻单元),中心温度15分钟内压至-1c。同步启用“战备级”铁路冷链专列冗余运力(原用于特供),覆盖二线城市。代价:能耗飙升45%,铁路成本溢价30%。
禽类周转: “神农”系统植入料肉比实时监控模型,精确至单舍。超阈值个体(料肉比>3.0)自动标记,触发“优先出栏协议”——直送新建的“瞬时锁鲜”熟食加工线,8小时内完成屠宰、预煮、速冻、包装。牺牲活禽溢价,换取场地与饲料效率。代价:熟食利润仅为活禽售价65%。
指令如同给濒临窒息的巨兽插入输氧管。巨幕上,代表河蟹积压的深蓝色块开始缓慢退缩;草莓冷链模块的红色警报被强行压制;禽类料肉比监控则瞬间飙黄,发出过载蜂鸣!
“成本!利润!”赤红炎盯着那根陡峭下跌的熟食利润曲线,几乎在低吼。
“用溢价换心跳。”林燊燊目光扫过监控屏上“瞬时锁鲜”车间里机械臂高效挥舞的寒光,“法绳量的是总量不崩盘,不是单只螃蟹的呼吸。”
晴湖东岸,河蟹暂养塘区。浑浊的塘水在初春的冷风下泛起细密波纹,岸边堆叠着无数塑料蟹笼。空气腥咸得呛人。
苏晴没穿标志性的高定,套了件沾着泥点的工装夹克,高筒雨靴直接踩进塘边的淤泥里。她对着手机镜头,手里抓着一只张牙舞爪、足有半斤重的青壳蟹,蟹钳几乎夹到她戴着的防刺手套。
“老铁们!看这‘晴湖金甲’!”她声音清亮,带着不容置疑的煽动力,“不是坐在冷库里等死,是坐着咱的‘活水航母’,一路吐着泡泡奔向你餐桌!”她突然手一松!
“噗通!”
大螃蟹砸回浑浊的塘水里,溅起老高泥浆!镜头瞬间推近特写——青背白肚的螃蟹在浑水里划动长腿,鲜活生猛!
“看见没?”苏晴抹了把溅到脸上的泥点,对着镜头笑得张扬,“仙农的蟹,下锅前腿脚利索得很!清蒸?那叫暴殄天物!就得葱姜爆炒,壳脆肉甜,满嘴流黄!”她话音未落,助理猫着腰递上平板,屏幕是刚生成的“河蟹江海联运实时追踪图”。“扫码!看你的‘金甲将军’到哪个码头了!三十六小时不到?我苏晴直播生啃蟹壳!”弹幕瞬间被“苏总硬气!”“为鲜等得起!”刷爆。
林燊燊的身影出现在塘基监控塔下。苏晴眼角余光扫到他,从泥水里又捞起一只蟹,精准地朝他掷去:“林董!验货!够不够格上你那‘活水航母’?”
林燊燊抬手,精准捏住蟹壳后缘。青蟹在他掌心暴躁地挥舞双螯。
他垂眸,指尖在蟹腹脐盖处一按——那里有极细微的、代表刚完成最后一次脱壳的新嫩角质层。“运输箱跌落测试阈值:1.5米。蟹摔成了泥,但蟹的活力可是看得见的。”他声音透过塘边广播,平静得像宣读操作手册。
直播间哄笑夹杂着“直男破梗”的弹幕淹没了屏幕。
苏晴杏眼圆睁,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对着镜头绽开更灿烂的笑:“听见没?林董亲口认证,活力杠杠的!现在下单,‘破梗价’!手慢真得看我啃壳了!”
青龙码头,活水驳船改装区。焊枪的蓝色火焰嘶嘶切割着厚重钢板,空气里弥漫着铁腥和臭氧味。
耿炎攀在船舷外挂的升降平台上,腰间晃荡着标志性的工具箱。他戴着焊接面罩,正将一组增氧泵管路焊接到新开的舷窗上,飞溅的焊花如金雨洒落江水。
“老耿!b舱循环泵流量不够!”林枫的电子音从耳麦炸响,“设计冗余差3.7%!超载会憋死一舱蟹!”
“憋不死!”耿炎头也不抬,焊枪稳稳划过接口,“老子加了‘喘气阀’——冗余管路直通船底江水,压力超限自动泄流!代价是多钻俩眼儿,船厂老板要加钱!”
“加!从你奖金扣!”林枫的处理器风扇狂转。
“扣呗!”耿炎啐了一口,焊枪光芒更盛,“总比一船金甲变死尸强!这焊枪,焊的是螃蟹的活路!”钢水熔融流淌,将粗壮的管路与船体钢铁牢牢焊死,如同给这钢铁巨兽接上了新的血管。
燊燊集团顶层战略室。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投影上是触目惊心的成本汇总:驳船改造的天价账单、铁路专线的溢价、熟食线的利润悬崖。
苏晴踢掉沾满泥浆的雨靴,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工装裤脚还在滴水。
她将一份文件“啪”地拍在沙盘边缘:“‘金甲联盟’计划!拉长三角十大水产批发市场龙头,用我们的‘活水航母’运力和品牌入股,绑定成生死船队!条件就一条——”她指尖戳着文件上鲜红的印章图标,“到港存活率低于98%,我苏晴带头跳黄浦江谢罪!他们跟不跟?”
林燊燊的目光掠过那枚跳江赌咒的印章,落在她冻得发红的赤脚上。“跳江折旧率高。”他拿起钢笔,在“金甲联盟”上划掉,在旁边写下:金穗活水链。“金穗是目的,”他抬眼,看向窗外青龙江上正进行最后舾装的庞然大物,“活水是手段。”
苏晴看着那五个字,又低头看看自己狼狈的脚,忽然嗤笑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行!金穗活水链就金穗活水链!现在就去签!跳江条款改成——”她抓起桌上冰冷的矿泉水灌了一口,“‘存活率掉一个点,市场方龙头去塘里捞三天蟹苗!’”
夜色深沉。林燊燊独自立在办公室落地窗前。窗外,改造完毕的首艘千吨级活水驳船“青龙一号”正进行夜航测试,船身灯火通明,如同一座移动的水上堡垒,犁开墨黑的江水,驶向入海口。船舷侧,“金穗活水链”的烫金标志在探照灯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AR眼镜边缘,加密数据流无声滚动:【河蟹首批发运倒计时:72小时】【“青龙一号”活水舱溶氧稳定度:99.3%】【草鹅首出栏料肉比监控:2.82(临界!)】…
左肩深处,那丝被生机元液强行压制的空间反噬幻痛,如冰针般悄然刺了一下。他无意识地捏紧了窗台上那块火焰“田”字玄武岩小样,石质冰凉坚硬,纹路硌着掌心。
生机燎原界里元初湖磅礴的生命力在呼唤,那是解决所有物流难题的终极底牌——但也可能是引爆一切的核弹。他松开石头,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划过。
窗外的江面上,“青龙一号”拉响汽笛,浑厚的长鸣撕破夜幕,奔向法绳为心跳量出的、惊涛骇浪中的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