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寒风如刀,岭南新兵李狗蛋搓着冻僵的手,望向南方家乡。
“爹娘把过冬粮都捐了,咱不能怂!”他狠狠啃了口硬饼,豆酱的咸香混着风雪灌入肺腑。
百里外,白狼堡内灯火通明。
契丹万夫长秃鲁花撕咬着烤羊腿,油光满面:“岭南蛮子冻成冰坨了吧?开春前耗光他们的粮草!”
风雪夜,陌刀营重甲覆满冰霜。
“刀锋出鞘!”张横低吼如闷雷,“踏平此堡,王爷等着里面的粮秣过冬!”
凛冽的北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黑风口”岭南军前锋营垒的望楼上。新兵李狗蛋蜷缩在箭垛后,拼命搓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团浓重的白雾。他掏出怀里仅剩的半块硬饼,上面涂抹着厚厚一层从岭南运来的豆酱。狠狠咬下一口,咸香浓郁的滋味在冰冷的口腔里化开,混着刺骨的寒风一起灌入肺腑。
“狗蛋,想家了?”什长老赵裹着新配发的加厚棉袄凑过来,声音在风里有些模糊。
李狗蛋咽下干硬的饼渣,冻得发青的脸上扯出一个笑容:“想!但更想爹娘捎来的那句话。”他拍了拍胸口贴身藏着的那封家书,仿佛汲取着里面的力量,“家里两亩地的收成,除了种子,全送义仓了!娘连给我攒着娶媳妇的两匹布都捐了,说让前线的兵穿暖点…赵叔,咱要是守不住这风口,对得起榕树村死去的婶子,对得起家里爹娘勒紧的裤腰带吗?”
老赵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望向堡外白茫茫的雪原。风雪中,隐约可见远处契丹人盘踞的“白狼堡”轮廓,如同趴伏在雪地里的巨兽。那里囤积着附近数百里内契丹部族过冬的粮食、草料和御寒的皮毛,是契丹卡在岭南军北进咽喉上的一颗毒牙,更是秃鲁花耗死岭南大军的底气所在。
白狼堡,契丹盛宴正酣。
巨大的石堡内,篝火熊熊,肉香四溢。契丹万夫长秃鲁花踞坐主位,油乎乎的大手撕扯着一条烤得金黄流油的羊腿,油脂顺着胡须滴落在华贵的狼皮大氅上。他面前的长条木桌上,堆满了烤全羊、大盆的奶疙瘩和成坛的烈酒。下方,数十名契丹头目同样在大快朵颐,喧闹声几乎要掀翻堡顶。
“哈哈哈!”秃鲁花灌下一大口烈酒,抹了把嘴,粗声笑道,“这鬼天气,岭南那群旱鸭子,怕是早就冻成冰坨了吧?玄甲军?陌刀营?呸!再锋利的刀,在北疆的寒风里也要卷刃!”他得意地环视众人,“我们白狼堡的粮仓堆得冒尖,草料够战马吃到开春!秃鲁花大爷我就跟他们耗!耗到他们粮尽援绝,耗到他们自己崩溃!到时候,岭南王的脑袋,老子要拿来当酒壶!”
“万夫长英明!”一个醉醺醺的头目举杯附和,“听说岭南蛮子全靠后方运粮,这大雪封山,路都断了!他们拿什么跟我们耗?等他们饿得拿不动刀,就是我们儿郎们收割的时候!”
堡内响起一片狂放的哄笑和附应。没有人注意到,在堡外肆虐的风雪掩护下,一支沉默的黑色洪流,正如同幽灵般悄然逼近。
堡外五里,背风的山坳。
五百陌刀营精锐如同五百尊覆满冰霜的铁像,无声矗立在深及小腿的积雪中。重甲上凝结着厚厚的白霜,连眉毛胡须都一片雪白,只有头盔下呼出的白气证明他们是活人。副尉张横按刀而立,目光穿透风雪,死死锁定远处白狼堡隐约的灯火。
“报!”一名浑身裹满白色麻布的斥候如同雪狐般滑到张横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张头!查清了!堡内守军约一千五百人,多为秃鲁花本部精锐,警惕性不高,正…正在饮宴狂欢!西侧粮仓最大,东侧是草料场和马厩,北角是他们的武库和皮毛库!堡墙高厚,但多处哨位空置,雪太大,契丹狗都缩进堡楼避寒了!”
张横眼中寒芒一闪,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天助王爷!饮宴?好!让他们做个饱死鬼!”他猛地转身,低沉的声音如同闷雷滚过五百将士耳畔:“兄弟们!王爷在等我们!岭南的父老在看着我们!堡里的粮食、草料、皮毛,是前线几十万弟兄活命的指望!更是我们砍向契丹心窝的利刃!今夜,踏平白狼堡!用契丹狗的血,暖我们的刀!”
“风!!!”五百人压抑到极致的低吼汇成一股无形的声浪,震得头顶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没有慷慨激昂,只有钢铁般的决绝。沉重的陌刀缓缓出鞘,雪亮的刀锋在风雪中反射出幽冷的寒光。张横大手一挥,五百铁甲如同融入雪夜的鬼魅,踏着没膝的积雪,朝着灯火通明的白狼堡无声潜行。
死亡,在狂欢中降临。
白狼堡厚重的橡木大门内侧,两个契丹哨兵抱着长矛,蜷缩在避风的门洞里,正分食着一块肉干,抱怨着鬼天气和里面大吃大喝的头目们。
“妈的,他们在里面吃肉喝酒,老子在这里喝西北风…”
抱怨声戛然而止!一支冰冷的弩箭精准地贯穿了左边哨兵的咽喉!右边的哨兵惊恐地瞪大眼睛,刚张开嘴,一个裹着风雪的身影已如猎豹般扑至眼前!寒光一闪,带着皮手套的大手死死捂住他的口鼻,锋利的短刃狠狠捅进心窝,用力一拧!哨兵的身体剧烈地抽搐几下,便软了下去。
“开门!”张横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几名陌刀营士兵迅速合力,无声地推开沉重的门栓。巨大的堡门,在肆虐的风雪掩护下,张开了一道通往地狱的缝隙!
“杀!”张横第一个撞入堡内,手中陌刀如同出闸的猛虎,带着刺耳的尖啸,将一名闻声从堡楼探出头来的契丹兵连头带肩劈成两半!滚烫的鲜血泼洒在洁白的雪地上,瞬间被冻结成暗红的冰渣!
“敌袭——!”凄厉的警号终于划破堡内的喧嚣,但太迟了!
五百陌刀营精锐如同黑色的死亡潮水,瞬间涌入堡门,沿着主道疯狂突进!沉重的铁靴踏碎积雪和冰凌,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他们根本不管两侧房舍里惊慌失措涌出的契丹士兵,目标明确,直扑堡内核心区域——粮仓!草料场!武库!
“拦住他们!”秃鲁花一把掀翻酒桌,酒水肉汁泼了一身,他抽出腰间的弯刀,目眦欲裂。他看清了这些如神兵天降的敌人——重甲、长刀、沉默如铁,是传说中岭南王的陌刀营!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大雪封山,他们是怎么摸过来的?!
一支仓促组织起来的契丹骑兵试图从侧面冲击陌刀营的侧翼。战马嘶鸣,弯刀高举。
“左翼!立阵!”张横头也不回,怒吼道。
左翼百名陌刀手瞬间止步,转身,陌刀轰然前倾!动作整齐划一,如同钢铁城墙拔地而起!
“轰!咔嚓!噗嗤——!”
高速冲锋的契丹骑兵狠狠撞上这道死亡刀墙!战马悲鸣着被刀尖刺穿,骑士被巨大的冲击力掀飞,随即被冰冷的刀锋切成数段!残肢断臂混合着内脏泼洒一地!仅仅一个照面,这支百人骑兵队便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粉身碎骨!
“不要停!冲过去!”张横一脚踹开一个扑上来的契丹步兵,手中陌刀横扫,将两名试图关粮仓大门的契丹守卫拦腰斩断!粮仓厚重的木门被陌刀营士兵用身体狠狠撞开!
巨大的粮仓内景象令人窒息!堆积如山的麻袋几乎触到仓顶,金黄的粟米从破损的麻袋口流淌出来。旁边相连的仓房,是码放整齐的草料垛,散发着干草的气息。更深处,是挂满整面墙壁的硝制好的皮毛!这些都是契丹人搜刮周边部族、准备过冬的战略物资!此刻,尽数暴露在岭南军的刀锋之下!
“点火!烧掉草料场!把粮仓和皮毛库给老子守住!”张横厉声下令,声音在巨大的粮仓内回荡。几支火把被奋力掷向东侧的草料场,干燥的草料遇火即燃,火苗“腾”地窜起数丈高,瞬间照亮了半边夜空!浓烟滚滚,与风雪交织在一起。
“不——!”秃鲁花看着燃起大火的草料场和落入敌手的粮仓皮毛库,发出绝望的嘶吼。他红着眼睛,带着最后几百名亲卫疯狂扑向粮仓大门,“杀进去!夺回粮食!”
粮仓大门处,瞬间成为血肉磨坊!张横亲率两百陌刀手死死扼守大门。狭窄的入口限制了契丹兵力的展开,却成了陌刀阵发挥最大威力的屠宰场!每一次刀锋挥舞,都带起一片血雨腥风。契丹士兵如同扑火的飞蛾,成片成片地倒在陌刀之下,尸体迅速堆积,堵塞了进攻的通道。滚烫的鲜血泼洒在冰冷的陌刀和铠甲上,迅速冻结成暗红色的冰壳,又被新的热血融化、覆盖!
秃鲁花挥舞着弯刀,状若疯虎,接连劈倒两名陌刀手,试图撕开缺口。张横眼中寒光爆射,暴喝一声:“秃鲁花!你的粮,王爷收了!”沉重的陌刀带着泰山压顶之势,撕裂风雪,狠狠劈向秃鲁花的头颅!
秃鲁花举刀格挡!
“铛——!”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秃鲁花只觉得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从刀身传来,虎口瞬间崩裂,弯刀脱手飞出!他惊骇欲绝地看着那雪亮的刀锋余势不减,狠狠劈落!
“噗嗤!”
血光冲天而起!契丹万夫长秃鲁花那颗狰狞的头颅高高飞起,脸上还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恐,无头的尸体轰然跪倒,鲜血如同喷泉般从脖颈断口涌出,将身下的积雪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
主将授首,草料场火光冲天,粮仓大门处尸积如山。剩余的契丹守军终于彻底崩溃,哭喊着四散奔逃,如同无头苍蝇般撞入陌刀营早已布下的死亡陷阱,或被砍杀,或被俘获。
天色微明,风雪渐歇。白狼堡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焦糊味和粮食特有的气息。
军需官王俭带着一队书吏和辅兵,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进巨大的粮仓。当火把照亮那堆积如山的粮垛时,饶是王俭早有心理准备,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快!清点!快!”王俭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书吏们飞快地展开簿册,辅兵们爬上粮垛。
“粟米!上等粟米!初步估算…不少于八千石!”
“稞麦!有稞麦!足有三千石!”
“盐!老天!整整五大车!粗盐、青盐都有!”
“草料…草料场烧了大半,但抢救下靠近边缘的,也有近两千担!”
“皮毛!硝制好的羊皮、狼皮、狐皮…太多了!足可装备三个营!”
王俭的手指抚过一袋袋饱满的粮食,抓起一把金黄的粟米,感受着那沉甸甸的份量和冰凉坚硬的触感,再看向库房里堆积如山的皮毛,最后目光落在武库里缴获的数百张强弓和上万支箭矢上,他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猛地转身,对着浑身浴血、拄刀而立的张横,深深一揖:“张将军!此乃泼天之功!王爷之忧,解矣!前线将士之忧,解矣!岭南万民之忧,解矣!”有了这些缴获,北疆最严酷的寒冬,岭南大军也能安然度过!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飞向岭南军大营。
帅帐内,炭火驱散着北疆的严寒。陈锋看着王俭呈上的初步缴获清单,指尖缓缓滑过那些令人振奋的数字。八千石粟米,三千石稞麦,两千担草料,堆积如山的御寒皮毛,还有强弓硬弩…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自北征以来最舒展、也最冰冷的一丝笑容。
“秃鲁花想耗死本王?”陈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漠然,他抬眼望向帐外渐渐放晴的天空,目光仿佛穿透了风雪,看到了更北方的契丹王帐,“那本王就让他知道,他的粮仓,他的草场,他的武库…都将成为本王北伐路上的踏脚石!传令三军:白狼堡大捷,犒赏三军!休整五日!五日后,兵锋再指——本王要这北疆的每一粒粮食,都成为埋葬契丹的坟土!”
他负手而立,玄色王袍在炭火映照下仿佛流淌着幽光。枭雄的野心与北疆的酷寒碰撞,迸发出的不是退缩的冰霜,而是足以焚尽草原的燎原之火。以战养战,以敌资我,岭南王的北伐之路,在鲜血与缴获铺就的基石上,正变得越发不可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