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的轮廓在羊皮舆图上不过指甲盖大小,陈锋的指尖压在上面却似有千钧之力。
“韩擒虎?”他冷笑一声,将代表守军的黑色小旗拔起掷于炭盆,“五日之内,本王要这‘铁闸’变作他的焚尸炉!”
帐内将领屏息,看着炭火吞噬旗杆时,帐外忽传来急报:
“王爷!关内流民暴动,烧了西粮仓!”
陈锋眼中寒芒暴涨,猛地摊开掌心——一枚“青蚨”令牌不知何时已烙进皮肉。
“传令!冰原重步营为先锋,玄甲军两翼策应,明日寅时——”
他抓起代表岭南军的赤红旗,狠狠插在山海关腹地:
“踏平雄关!”
寒鸦湖的冰面尚未解冻,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焦糊的气息。陈锋站在临时搭建的了望台上,目光越过堆积如山的契丹重甲——这些战利品正被工匠们按照岭南将士的体型热火朝天地改造。更远处,新归附的鞑靼精骑与室韦翻山勇士泾渭分明地驻扎,如同两道沉默的洪流。风卷起玄色王旗,猎猎作响。
“王爷,新甲胄已试装完毕!”高战大步上前,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他身后,一队完成换装的冰原重步如同移动的铁山,踏着统一的步伐隆隆而来。阳光在加厚的复合肩甲与关节处特制的兽皮金属混合护层上跳跃,头盔下的呼吸罩喷吐着淡淡白雾。他们手中所持已非训练用的包铁硬木,而是真正的破甲狼牙棒与碎骨战斧,粗钝的锋刃闪烁着寒光。
陈锋拾起地上一柄缴获的契丹破甲重箭,箭头带着狰狞的倒钩。“射。”他声音平淡。
“嗖!嗖!嗖!”三支同样的重箭被强弩射出,撕裂寒风,狠狠撞在为首重步的胸甲之上!
“铛!铛!铛!”刺耳的金铁交鸣炸响!箭簇在特制甲胄上撞出深凹,火星迸溅,却如同撞上礁石的浪头,颓然折断、滑落!甲片内陷,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却硬生生将致命的箭头死死卡住,未能洞穿分毫!
“好!”周围的岭南将领忍不住喝彩。亲眼目睹这恐怖的防御力,远比任何描述都更令人震撼。高战激动地抚摸着士兵胸甲上的凹痕:“王爷,有此重甲,陌刀营的刀,玄甲军的矛,都成了摆设!正面硬撼,末将有信心碾碎任何步骑方阵!”
“碾碎?”陈锋眼中锐光一闪,“还不够。”他指向校场一侧临时堆砌的、模拟山海关城墙的夯土包砖高垒,“撞过去!”
“铁砧阵!结!进!”高战嘶声怒吼。
十人一组的重步轰然靠拢,瞬间结成五个小型堡垒。前排士兵将狼牙棒斜垂于地,沉重的棒头在冻土上犁出深沟。侧翼盾牌交叠如墙,长矛从缝隙中探出寒芒。整个阵型开始以一种缓慢却无可阻挡的节奏,轰然撞向模拟城墙!
“轰——!”
沉闷如雷的撞击声震得人耳膜发麻!夯土包砖的高垒剧烈震颤,簌簌落土!狼牙棒的重击下,表层的砖石碎裂飞溅!盾牌手死死顶住反冲,长矛手精准刺击模拟的垛口。整个“铁砧”并非硬撞,而是如同巨兽啃噬,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钝器的猛砸和矛尖的撬动,砖石结构在持续不断的、节奏分明的重击下,迅速崩解出巨大的缺口!
尘土弥漫中,陈锋微微颔首。冰原重步,攻防一体,正是攻坚拔寨的绝世凶器!山海关再高,能经得起几轮这样的“铁砧”啃噬?
中军大帐内,巨大的沙盘已换成山海关及其周边百里的微缩地貌。关城依山临海,雄踞咽喉,城墙、瓮城、箭楼、护城河历历在目。代表五万镇北军的黑色小旗密密麻麻插满关隘。
“王爷,韩擒虎将主力三万人布防于主关墙及左右瓮城,五千精锐‘铁壁营’驻守核心箭楼。关后两翼山岭各驻五千,互为犄角。剩余五千为游骑,巡弋关外平原。”察风卫统领赵铁柱语速飞快,指尖在沙盘上精准点落,“其防御核心在于——”他指向关墙后方的几处关键节点,“这三处巨型配重投石机阵地,射程覆盖关前五里!我军若正面强攻,未近关墙,便先遭石雨灭顶之灾!”
帐内气氛凝重。谋士周淮安捻须沉吟:“强攻此等雄关,纵有重步之利,伤亡恐难以计数。韩擒虎深谙守城精髓,粮秣充足,水源引自山腹暗渠,难以断绝。朝廷援军必已在路上。”
“援军?”陈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本王要的就是他等援军!”他猛地抓起几面代表鞑靼游骑的蓝色小旗,狠狠插在沙盘上关城后方蜿蜒的山道上,“传令阿史那·咄苾!其麾下五千鞑靼游奕军,化整为零,即刻潜入山海关后方百里!不攻城池,专袭官道驿站,焚毁所有可为援军所用的粮草、马料、车仗!本王要韩擒虎的援军,饿着肚子,用两条腿爬过来!”
“妙!”周淮安眼睛一亮,“断其援路,关内守军便成孤军!然关城本身……”
“关城?”陈锋冷笑,指尖点向沙盘上关内标注的三大粮仓位置,“韩擒虎的‘铁壁’,从里面破才最脆!赵铁柱,周桐那边如何了?”
“回王爷!”赵铁柱眼中精光闪烁,“周桐已上钩!此人贪财好色,又嫉恨兵部侍郎克扣其封赏。属下假借京城世族之名,许以重金及兵部尚书之位,更‘无意’透露兵部侍郎密奏弹劾其‘拥兵自重、图谋不轨’!周桐惊怒交加,誓言报复!其麾下掌控西瓮城及一处粮仓守备!”
“不够。”陈锋声音森寒,“火候要再猛些!令‘青蚨’刘明,今夜‘失手’烧掉西粮仓三成存粮!将纵火之责,巧妙引向韩擒虎派去‘核查账目’的亲信头上!本王要这关内,疑云密布,人人自危!” 一条条毒计从陈锋口中吐出,阴狠致命,直指人心最脆弱的缝隙。帐内将领只觉寒气从脚底升起,望向陈锋的目光敬畏更深。攻城为下,诛心为上!王爷这是要将山海关从内部生生撕裂!
夜色如墨,山海关西粮仓区域突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直冲霄汉!仓惶的救火呼喊与愤怒的呵斥声响成一片。
“是韩帅的亲兵!老子亲眼看见他们泼的火油!”混乱中,一个尖利的声音在救火的士兵中嘶喊,“周将军派人查账,他们就烧粮灭迹!想饿死我们守关的弟兄啊!”
“放屁!休要血口喷人!”韩擒虎的亲兵队长又惊又怒,拔刀厉喝。
“血口喷人?韩帅克扣军饷粮秣不是一天两天了!周将军为我们讨公道,他们就下此毒手!”另一个声音在人群另一侧响起,瞬间点燃了积压的怨气。
“妈的!不给我们活路!”
“跟他们拼了!”
愤怒的士兵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不知谁先推搡了一下,瞬间演变成激烈的械斗!火光映照着扭曲的脸庞和挥舞的兵刃,西粮仓区域的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
几乎与此同时,山海关巍峨的主关墙阴影下,一小队岭南斥候如同壁虎般紧贴冰冷潮湿的墙砖。为首的,赫然是王贲麾下最精锐的陌刀手!他们口中衔着特制的短刃,手指抠着砖缝,利用夜色的掩护和关墙上因内部骚乱而减弱的巡逻,艰难而沉默地向上攀爬。
“噗!”
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锋利的钩索尖端带着浸油的麻绳,牢牢挂在了垛口内侧。黑影如同鬼魅般翻上城头,刀光在巡逻士兵喉间一闪而逝,尸体被迅速拖入阴影。一个、两个……十几个黑影成功登城,如毒蛇般沿着城墙马道,扑向距离最近的一处配重投石机绞盘所在塔楼!
“敌袭——!”凄厉的警号终于划破夜空!但为时已晚!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塔楼内部响起!火光裹挟着浓烟和碎裂的木石喷涌而出!巨大的绞盘在内部安放的炸药摧残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呻吟,轰然倒塌!沉重的配重石砸落,连带将半座塔楼和邻近的一段城墙垛口夷为平地!城上守军死伤枕藉,一片大乱!
“混账!”韩擒虎在帅府听得爆炸和警号,须发皆张,一脚踹翻案几,“周桐!定是那狼子野心的周桐勾结外敌!传令!亲卫营随本帅去西瓮城,拿下此獠!”
关城内部的混乱与猜忌,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火光与厮杀声,在雄关之内回荡。
天色微明,山海关内城已是一片狼藉。西粮仓的火虽被扑灭,但焦黑的废墟和刺鼻的烟味宣告着巨大的损失。投石机塔楼的残骸仍在冒着青烟,守军士兵脸上混杂着疲惫、恐惧和对袍泽的猜疑。
帅府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韩擒虎甲胄染血,脸色铁青如铁。周桐的人头被盛在木盘中,鲜血淋漓,双目圆睁,犹带不甘与怨毒。但韩擒虎心中没有丝毫快意,只有刺骨的寒意。昨夜他率亲卫营直扑西瓮城,周桐竟已集结心腹,声称他韩擒虎要“铲除异己”,双方爆发惨烈内斗!虽最终斩杀周桐,但瓮城守军死伤千余,箭楼损毁多处!
“大帅……关外……”一名副将声音发颤,指着关墙方向。
韩擒虎猛地冲到了望孔前,向外望去。
晨曦微光中,关前五里的平原上,一支前所未见的军队已森然列阵!
最前方,是五个巨大的、由冰原重步结成的“铁砧”方阵!厚重的铠甲覆盖全身,如同钢铁浇筑的移动堡垒。狼牙棒与巨斧的钝锋在晨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幽光。他们沉默如山,每一步踏下,大地仿佛都在微微震颤。那股纯粹的、碾压一切的压迫感,即使隔着数里之遥,也令关墙上的守军呼吸一窒!
重步两翼,是焕然一新的玄甲重骑!五万铁骑尽披缴获改造的契丹玄鹰重甲,坐下是神骏的踏雪乌骓,锋锐的骑枪平端如林,玄色的大纛在风中狂舞!重甲的包裹让他们失去了部分轻骑的灵动,却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冲击力和防御力,如同一柄蓄势待发的重锤!
更远处,鞑靼游骑如同幽灵般在平原边缘游弋,室韦翻山营的士兵则已如同猿猴般出现在两侧山岭的制高点,虎视眈眈!
中军大纛之下,陈锋端坐于“追风”之上,玄色王袍随风而动。他缓缓抬起手。
“咚!咚!咚!咚!”
一百零八面牛皮战鼓被赤膊壮汉同时擂响!声浪如同滚雷,层层叠叠,狠狠撞击在山海关厚重的城墙上,也撞击在每一个守军的心头!鼓点越来越急,越来越重,敲碎了清晨的寂静,也敲碎了守军最后一丝侥幸!
战鼓声中,陈锋拔出了“破军”。刀锋直指那座在晨曦中依旧巍峨、却已显露出裂痕与恐慌的雄关。冰冷的声音并不高亢,却清晰地压过了震天的鼓声,如同宣告最终审判:
“山海关——”
他身后的八十万岭南大军,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怒吼:
“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