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禺港的海风裹挟着初春的湿冷,却吹不散码头上沸腾如岩浆般的战意。“镇海”、“定海”两艘钢铁巨舰的狰狞轮廓缓缓驶离港口,巨大的铁锚绞盘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压过了海浪的咆哮。黝黑的船体切开墨绿色的海水,犁出两道翻涌的白浪,甲板上林立的破甲弩在晨光中闪烁着致命的幽光,两千银鳞甲士肃立如林,玄色蟠龙旗在桅杆顶端猎猎狂舞,直指北方!林虎按刀立于“镇海”舰首,玄甲肩吞兽口狰狞,虎目如电,仿佛已穿透千里海疆,锁死津门卫外的每一寸波涛——渤海,将成为室韦人无法逾越的钢铁坟场!
岭南军校,点将台。 肃杀取代了往日的操练呼喝。近万新卒披挂齐整,鸦雀无声。玄甲、陌刀、重骑三营精锐如三道沉默的钢铁城墙拱卫中军。新式银鳞轻甲覆盖着军校新锐的躯体,流水般的冷冽光泽下,是压抑到极致的战意与初经血火淬炼的锋芒。李二牛站在虎贲营最前列,左肩旧伤被银鳞覆盖,腰间皮囊里三枚“掌心雷”沉甸甸地坠着,冰凉坚硬。他粗糙的手指反复摩挲着刀柄,目光死死盯着点将台上那道玄色身影,胸腔里一股滚烫的洪流在奔涌。昨日澄心堂那声“北伐提前”的惊雷,已将他骨子里打铁匠的倔强与军校锤炼的杀意彻底点燃!
陈锋踏上高台,未着甲胄,一身玄色蟠龙常服在晨风中拂动,却比任何重铠更具压迫。他目光如渊,缓缓扫过台下万张年轻而炽热的面孔,扫过那森然林立的陌刀寒锋,扫过玄甲铁骑沉默如山的阵列,扫过银鳞新锐眼底燃烧的火焰。
“将士们!”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清晰地撞入每个人的耳膜,压过了呼啸的风声,“北境天狼关的烽烟,你们看到了!室韦五万豺狼的铁蹄,踏碎了我大周的北门!怀州陷落,滹沱河染血!洛邑城外,已是狼嚎遍野!”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刺破初春的微寒,将北境的惨烈与血腥赤裸裸地摊开在所有人面前。
台下呼吸陡然粗重!新卒们握紧了兵刃,指节发白。他们大多出身岭南,但“大周”二字早已随着军校的烙印刻入骨髓。蛮夷破关,山河破碎,这是血脉深处的耻辱与愤怒!
“朝廷的兵在哪里?洛邑的将又在何方?!”陈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质问与滔天的怒火,“怀州守将开城献降!北境防线一触即溃!那些坐享高官厚禄的衮衮诸公,此刻正躲在洛邑的高墙之后,瑟瑟发抖!用他们的怯懦和无能,放任豺狼啃噬我汉家河山!荼毒我大周子民!”
“轰!”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在军阵中炸开!新卒们胸膛剧烈起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些高高在上的京城权贵,那些视岭南为蛮荒的庙堂诸公,竟无能至此!耻辱!这是整个大周军人的耻辱!
陈锋猛地踏前一步,玄色袍袖在风中狂舞,声音如同九霄龙吟,裹挟着铁与血的意志,轰然炸响:
“他们不敢战!他们不能战!他们不配战!”
“但这大周的脊梁,不能断!这汉家的血性,不能凉!这北境的烽烟——”
他手臂如枪,猛然指向北方,仿佛要刺破苍穹:
“当由我岭南铁骑来踏灭!当由我岭南刀锋来斩断!当由我岭南男儿的热血——来洗净!”
“吼——!!!”积压的怒火与战意如同火山喷发!近万士卒的咆哮汇成一股撕裂云霄的洪流!玄甲营陌刀顿地,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重骑营铁蹄躁动,敲打着大地;银鳞新锐们双目赤红,兵刃高举!李二牛嘶声狂吼,脖颈上青筋暴起,所有的恐惧、犹豫都在这一刻被这咆哮彻底焚尽!胸腔里只剩下滚烫的战意和一股为岭南而战、为身后家园而战的决绝!
“虎贲营!”陈锋的目光如电,锁定杨铮。
“末将在!”杨铮踏前一步,甲胄铿锵,声如金铁。
“本王命你为北伐前锋!统虎贲、黑旗两营精锐,即刻拔营!目标——”陈锋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碾碎一切的决心,“滹沱河!截杀室韦前锋!用尔等掌中的雷,身上的甲,腰间的刀,给本王把室韦崽子伸向洛邑的爪子——剁下来!”
“诺!”杨铮单膝轰然跪地,抱拳领命,抬头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寒杀域,“末将定将室韦前锋头颅,筑于滹沋水畔!”
“李二牛!王铁柱!刘三指!”陈锋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新锐阵列最前方那三个染过血、见过生死的身影上。
“末将在!”三人踏出队列,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带着钢铁般的坚定。李二牛左肩的旧伤在微微发热,仿佛呼应着胸腔里沸腾的血液。
“即日起,尔等擢升虎贲营百夫长!此战,为先锋之刃!”陈锋的声音不容置疑,“让本王看看,军校淬炼的刀,够不够利!苍梧关下见的血,够不够烫!”
“誓死效命!不负王命!”三人嘶声回应,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百夫长!从打铁匠、藤牌手、关节技学徒,到统率百名虎贲精锐的百夫长!巨大的荣耀与沉甸甸的责任如同烈火与寒冰,瞬间席卷全身!
点将台下,无数道炽热、羡慕、战意沸腾的目光聚焦在这三人身上。周显站在甲字营队列中,锦衣早已换成了制式皮甲,脸色苍白地看着李二牛染血的肩甲和挺直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第一次尝到了名为“悔恨”的滋味。
“北伐——启程!”陈锋最后的声音如同号令天下的战鼓,响彻云霄。
“万胜!万胜!万胜!”山崩海啸般的战吼再次席卷校场!钢铁洪流开始涌动,战旗如林,指向北方!
洛邑,养心殿。 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混合着垂死般的衰败气息。龙榻之上,老皇帝陈玄胤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胸前的明黄寝衣还残留着大片刺目的暗红血渍。数名太医跪在榻前,额头紧贴冰凉的金砖,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待宰的羔羊。
“父皇…父皇!”五皇子陈瑜扑在榻边,声音带着哭腔,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焦灼与绝望。室韦前锋已过滹沱河!勤王的诏书发出去如同石沉大海!仅靠京畿大营那些早已被酒色掏空的老爷兵和临时征调的民夫,如何抵挡五万如狼似虎的室韦铁骑?他猛地抓住榻边一个老宦官的衣襟,声音嘶哑如同困兽:“说!岭南…岭南王的军队到哪儿了?!他的回信呢?!”
老宦官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殿…殿下…岭南…岭南王的回信…只有…只有四个字…”
“哪四个字?!”陈瑜目眦欲裂。
“…‘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哈哈哈…好一个拭目以待!”陈瑜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颓然松开手,踉跄后退,撞翻了鎏金香炉,香灰洒了一地。他望着龙榻上形同朽木的父皇,望着殿内一片死寂绝望的群臣,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陈锋…他是在等!等洛邑流干最后一滴血!等室韦耗尽最后一口力气!等一个名正言顺“入京勤王”、同时将朝廷与室韦一并碾碎的绝佳时机!
“报——!!!”一名禁卫连滚爬爬冲入大殿,声音带着哭腔与难以置信的狂喜,“殿下!滹沱河!滹沱河大捷!岭南王前锋杨铮将军,统虎贲、黑旗两营,于滹沱河南岸设伏!大破室韦前锋万骑!阵斩敌酋巴图尔!室韦前锋…溃败百里!”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龙榻上老皇帝微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所有跪着的太医、宦官、宫女,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愕然抬头,脸上混杂着茫然与极致的震撼!前一刻还如天崩地裂,下一刻…岭南的刀锋,已斩下了室韦前锋的头颅?
陈瑜脸上的绝望骤然凝固,随即扭曲成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是狂喜?是恐惧?还是更深沉的无力?他猛地看向南方,仿佛穿透重重宫阙,看到了那玄衣王袍的身影正稳坐岭南,冷眼旁观,而他与这摇摇欲坠的洛邑,都不过是那人掌中随意拨弄的棋子!
“传…传旨…”龙榻上,老皇帝枯槁的手指突然动了动,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嘶哑的声音,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殿顶的蟠龙藻井,带着无尽的不甘与怨毒,“诏…岭南王…陈锋…即刻…入京…勤…王…”话音未落,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彻底昏死过去。
“父皇!”陈瑜扑上去,心中却一片冰凉。这道迟来的、充满屈辱与无奈的诏书,恐怕…正中陈锋下怀!
滹沱河南岸,修罗血场。 残阳如血,将浑浊的河水染得一片暗红。硝烟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在初春的寒风中久久不散。河滩上,人尸马骸堆积如山,破碎的室韦皮裘、扭曲的弯刀、撕裂的旗帜与冻土、冰碴混合在一起,构成一幅地狱般的景象。新筑的京观矗立在战场中央,数千颗狰狞的室韦头颅堆叠如山,最高处那颗怒目圆睁、脸上横亘蜈蚣刀疤的头颅,正是“血狼”巴图尔!
岭南黑底金字的蟠龙战旗,在尸山血海之上猎猎狂舞,宣告着这场血腥屠杀的胜利者。
李二牛拄着卷刃的分水刺,单膝跪在一处尸堆旁,剧烈地喘息着。银鳞甲上布满了刀痕与乌黑的血垢,左肩的旧伤在方才与巴图尔亲卫的搏杀中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内衬,却被他用冻土死死按住。他身旁,王铁柱的藤牌只剩下半片,黝黑的脸上溅满了粘稠的血浆;刘三指正用特制的铁钳,冷静地从一个垂死室韦百夫长扭曲的关节里,拔出自己的精钢短刺。
战场边缘,杨铮玄甲浴血,按刀立于高处,冰冷的目光扫视着这片由他亲手缔造的血肉屠场。虎贲与黑旗两营士卒正在沉默地打扫战场,补刀未死的敌人,收集箭矢,偶尔有重伤员压抑的呻吟传来。
“将军!”李二牛挣扎着站起,嘶哑着声音报告,“丙…丙七队…斩首…七十三级!”他声音不大,却带着铁块砸落般的重量。七十三条人命!这是他和王铁柱、刘三指三人带领的百人队,在这片修罗场上用命换来的战绩!
杨铮的目光落在他染血的肩甲和依旧紧握兵刃的手上,又扫过王铁柱残缺的藤牌和刘三指滴血的铁钳。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金铁交鸣般的冰冷:“丙七队,记首功。李二牛、王铁柱、刘三指,临阵擢升有功,自今日起,领虎贲营第三都尉营!辖三百甲士!”
都尉!统兵三百!巨大的荣耀如同重锤,砸得李二牛眼前一黑,他猛地挺直脊梁,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谢将军!誓死效命!”
杨铮微微颔首,目光投向北方更辽阔、更黑暗的雪原。滹沱河只是开始。巴图尔的头颅在京观上怒视着来路,而室韦左贤王真正的怒火与主力,正裹挟着北境凛冽的风雪,滚滚而来!
“传令!”杨铮的声音如同极北寒冰,冻结了战场最后一丝喧嚣,“割下巴图尔首级,硝制装匣!其余京观,浇以火油,焚!”
“斥候队撒出百里!给本王盯死室韦主力动向!”
“全军休整一夜!明日寅时——”
他的刀锋指向洛邑方向,杀意冲霄:
“兵发怀州!收复失地!用室韦人的血,给王爷的北伐——祭旗!”
熊熊烈火在尸山血海上冲天而起,将天幕映得一片血红。烈焰吞噬着血肉京观,发出噼啪的爆响和令人作呕的焦臭。火光映照着杨铮冰冷如铁的脸庞,也映照着李二牛、王铁柱、刘三指这些新晋都尉眼中彻底蜕变为铁血的寒芒。岭南的刀锋,在滹沱河畔痛饮仇雠之血,淬火成钢!北伐之路,尸山血海,这才仅仅撕开了第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