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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偏厅的茶香尚未散尽,洛阳的暗流已汹涌而至。

“王爷,李府后巷发现五具尸体,皆是江湖好手!”张诚单膝跪地,甲胄上凝着未干的血珠,“袖箭淬毒,刀口向北!”

陈锋指尖捻着染血的袖箭,烛火映着他眼中冰棱般的寒光:“备礼,本王要‘探望’太子殿下。”

东宫暖阁,熏香袅袅。

“八弟遇刺?真是胆大包天!”太子猛地摔碎茶盏,碎瓷溅到陈锋蟒袍下摆,“本宫定彻查……”

“不劳太子费心。”陈锋抬手,玄甲军士抬进五口薄棺轰然落地,“凶手尽在此处——只是这袖箭制式,倒与东宫卫三年前淘汰的旧械……颇为神似。”

暖阁死寂,太子脸上血色褪尽。

李府偏厅内,清茶已凉。窗外冬阳斜照,将窗棂的影子长长投在光洁的青砖地上。陈锋端坐如松,指尖在素袍袖口上无意识地划过一道细微的褶皱,仿佛在丈量这清贵府邸中每一寸寂静的分量。

老管家去而复返,步履比先前快了几分,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复杂神色,躬身道:“王爷,我家老爷……有请书房叙话。”

陈锋颔首起身,随管家穿过几重回廊。李府的书房,更是简朴到了极致,满壁书册,一桌一椅,一盆素心兰而已。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李纲已立于案前,目光如古井无波,直直落在陈锋身上,带着审视,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岭南王殿下。”李纲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以学生之礼来访,老朽不敢当。殿下屈尊降贵,踏足我这清冷门庭,所为何事,不妨直言。”

陈锋不卑不亢,拱手为礼:“李师清名,天下皆知。锋,僻居岭南,偶有所得,于农桑水利、吏治民生略有浅见,然岭南荒僻,见识有限,常恐闭门造车,贻误苍生。今日斗胆,携岭南薄产数样,非为贿赂,实乃求教。”他微微侧身,身后护卫将那个不起眼的木匣呈上,打开。

匣中并无金银珠玉,只有三样东西:一束金黄饱满、颗粒远超寻常的稻穗;一小瓶澄澈如水、却散发着浓烈桐油清香的液体;还有一叠素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工整小楷。

李纲的目光先是被那异乎寻常饱满的稻穗吸引,随即落在那瓶桐油上,最后定格在那叠纸上。他沉默片刻,示意陈锋落座,自己拿起那叠纸,就着窗光,一页页翻看起来。

起初,他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阅遍天下文章的淡然。但很快,那平静被打破。他的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翻页的手指越来越快。纸上所书,并非经义文章,而是详实得令人心惊的方略——如何依据岭南湿热多雨、山多田少的地貌,修筑梯田、开凿引水渠塘;如何利用新稻种特性进行轮作套种,最大限度提高土地利用率;如何以新榨桐油、麻油之利,置换北方铁器、耕牛,并建议在岭南多矿之地,尝试仿制北方新式水排,改进冶铁效率……条条款款,具体入微,直指岭南乃至整个大周南方农耕的沉疴积弊!

更令李纲心头剧震的是,在最后几页,陈锋竟提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构想——在岭南瘴疠初步缓解的河谷地带,试行“均田制”与“租庸调制”结合的变通之法,限制豪强兼并,确保新垦土地尽归开荒流民,并详细列举了如何以新粮高产为基础,核定租庸数额,确保官仓充盈而民有余粮!

这已非简单的农事改良,而是直指国本的治国方略!其思路之缜密,眼界之开阔,对底层民生的洞察之深刻,完全颠覆了李纲对这位“荒唐王爷”的所有认知!

李纲猛地抬起头,浑浊却锐利的双眼死死盯住陈锋,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这些……皆是殿下在岭南所为?所思?”

“纸上得来终觉浅。”陈锋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无波,“稻种已播,今岁岭南十二州,新稻亩产较旧种增三成有余,百姓家中初有余粮。桐麻榨油之法初成,岭南山中取之不尽的籽实,正化为活水之财。至于方略……”他微微一顿,“乃锋目睹岭南百姓困苦,日夜忧思,与属下反复推演所得,尚未全功,亦不知是否合乎天下大势,故特来求教于李师。”

书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窗外的阳光移动,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李纲的手指在那叠沉甸甸的纸上反复摩挲,如同抚摸着滚烫的烙铁。他宦海沉浮数十载,深知这些方略背后蕴含的惊涛骇浪。这绝非一个耽于享乐的废物藩王所能谋划!这位岭南王,其志不在小!他展示这些,是示好?是试探?还是……另有所图?

最终,李纲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似做出了某种决断。他没有直接评价方略,而是指着那瓶桐油,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此油清亮如水,燃之无烟,更胜松脂。殿下可知,若用于军中器械保养、城防火防,其价值几何?”

陈锋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了然掠过。他拱手:“锋,只知岭南有此物,可活民。至于军国大用,李师乃国之柱石,自有明断。”

李纲深深看了陈锋一眼,将那份方略慎重地收入自己书案抽屉最底层,然后拿起那瓶桐油,走到窗边,对着阳光细细观察那流动的金黄。良久,他缓缓道:“殿下之‘求教’,老朽愧不敢当。殿下心系黎庶,躬行践履,已远胜朝堂诸多空谈之辈。岭南……有福了。”他转过身,语气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深意,“殿下身在岭南,心忧天下。只是这洛阳城,水深浪急,殿下……当善自珍重。”

陈锋起身,郑重一礼:“谢李师提点。锋,谨记于心。”

离开李府时,日头已西斜。陈锋登上那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车轮碾过洛水河畔湿冷的石板路。车厢内,陈锋闭目养神,手指在膝头无意识地敲击着,回味着李纲最后那句“善自珍重”背后的深意与警告。

马车刚驶入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弄,距离驿馆尚有半条街之遥。

异变陡生!

“咻!咻!咻!”

尖锐凄厉的破空声从两侧屋顶和前方巷口同时爆响!不是寻常弓弩,而是专为近战暗杀设计的劲弩袖箭!乌黑的箭矢快如闪电,撕裂暮色,带着刺鼻的腥气,直扑马车车厢!

“敌袭!护驾!”护卫在车旁的张诚瞳孔骤缩,厉吼出声的瞬间,腰间横刀已然出鞘!刀光如匹练般旋身斩出,“铛铛”两声脆响,两支射向车窗的毒箭被凌空劈飞!

几乎在箭啸响起的同一刹那,马车车厢壁板发出沉闷的“笃笃”声!至少三支力道强劲的袖箭狠狠钉入了厚实的楠木车壁,箭尾剧颤!箭镞处幽蓝闪烁,显然是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保护王爷!”数名便装护卫反应快如鬼魅,瞬间以血肉之躯组成人墙,死死护住车厢门窗要害。刀光剑影与激射而来的毒箭猛烈碰撞,溅起点点火星!

“杀!”低沉的吼声从屋顶和巷口阴影中传来!十数道矫健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扑下!人人黑巾蒙面,身手利落狠辣,手中清一色的狭长北地雁翎刀,刀法刁钻,直取马车和护卫要害!配合默契,显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结阵!一个不留!”张诚眼中杀意沸腾,横刀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银芒,悍然迎上扑得最前的两名刺客!刀锋交击,刺耳的金铁爆鸣炸响!他身后的护卫瞬间收缩,三人一组,背靠马车,组成小型却坚不可摧的三角战阵,刀光霍霍,将刺客狂风骤雨般的攻击死死挡住!

狭窄的巷弄瞬间化作血腥修罗场!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刺客的雁翎刀狠辣致命,但张诚率领的王府护卫更是从尸山血海中滚出来的百战精锐!他们配合无间,攻守一体,每一次格挡都精准无比,每一次反击都直指要害!惨叫声不断响起,不断有黑影喷溅着鲜血倒下!

混乱中,一支角度极其刁钻阴毒的袖箭,悄无声息地从巷口一个视觉死角射出,绕过激战的人群,如同毒蛇吐信,直射车厢侧窗缝隙!这一箭,时机、角度、速度都拿捏到了极致,正是刺客首领的绝杀!

千钧一发!

“铛——!”

一声比之前任何碰撞都更清脆、更悠长的金铁交鸣声响起!

那支必杀的毒箭,在即将穿透窗纱的刹那,被一道从车厢内电射而出的寒光精准无比地凌空点中箭头!寒光微吐即收,快得让人以为是幻觉!

毒箭箭头瞬间碎裂!失去力道的箭杆无力地跌落在地!

车厢内,陈锋缓缓收回刚刚弹出的手指,指尖一缕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震颤瞬间平复。他端坐如初,甚至连眼帘都未曾抬起,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只有他身侧小几上,那杯微温的茶水表面,荡开了一圈迅速平复的涟漪。

车外,战局已近尾声。张诚浑身浴血,如同地狱杀神,最后一刀将刺客首领连人带刀劈成两半!残存的几名刺客眼见首领毙命,心胆俱裂,转身欲逃。

“追!”张诚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声音冷得像冰渣,“要活口!”

护卫如狼似虎扑出。片刻之后,巷弄重归死寂,只余浓烈的血腥气和遍地狼藉的尸体。

张诚快步走到车厢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后怕:“王爷!刺客共十五人,毙十一,擒四!护卫……轻伤三人!请王爷示下!”他目光扫过车壁上那几支深深嵌入、幽蓝闪烁的毒箭,心中寒意更甚。

车厢门帘掀开,陈锋缓步走下。玄色劲装纤尘不染,唯有蟒纹披风下摆边缘,沾染了几滴飞溅而上的、暗红的血点,如同雪地红梅,刺目惊心。他看也未看满地的尸体和血泊,目光落在张诚呈上的几支从刺客身上搜出的完好袖箭上。

袖箭制式精巧,三棱箭镞闪着幽蓝的寒光,箭尾翎羽的捆扎方式带着鲜明的军中风格。陈锋拿起一支,指尖在冰冷的箭杆上缓缓摩挲,最终停留在箭杆末端一个极其细微、几乎被磨平的凹痕标记处。那是一个几乎无法辨认的、残缺的烙印痕迹。

陈锋的指尖在那凹痕上轻轻一点,抬起眼,望向暮色沉沉中洛阳城巍峨宫城的方向,那里,东宫的轮廓在殿宇楼阁间若隐若现。他眼中没有愤怒,没有惊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以及冰层下汹涌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备礼。”陈锋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刀刃,刮过张诚的耳膜,“挑五口上好的薄棺。随本王……去‘探望’太子殿下。”

东宫暖阁,地龙烧得极旺,熏笼里昂贵的龙涎香氤氲出暖融甜腻的气息,与殿外凛冽的寒气形成鲜明对比。太子陈寰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两名貌美的宫女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捶着腿。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神情慵懒。

内侍匆匆入内,低声禀报:“殿下,岭南王……在外求见。”

陈寰动作一顿,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舒展,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哦?本王这位好八弟,刚从李老儿那儿出来,就急着来拜见本宫了?倒是……知礼数。宣他进来吧。”他挥退宫女,整理了一下衣袍,端坐起来,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温和关切的表情。

陈锋的身影出现在暖阁门口。玄色蟒袍,披风微染尘埃,步履沉稳,径直走入这暖融的殿堂。他身后,五名玄甲军士,两人一组,沉默地抬着三口薄皮棺材,最后一人单独扛着一口,沉重的棺木砸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发出“咚!咚!咚!”几声沉闷至极的巨响,震得暖阁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更震得殿内所有侍立的宫女太监浑身一颤。

暖融融的甜香瞬间被一股子阴冷刺鼻的血腥气和棺木特有的陈腐气息冲得七零八落!

太子陈寰脸上那副温润如玉的面具瞬间僵住,瞳孔猛地收缩。他看着那五口一字排开、停在暖阁正中的薄棺,如同看到了五口通向地狱的入口,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袍角。

“八……八弟?”陈寰的声音带着一丝强压的惊怒和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这是何意?!此乃东宫正殿,岂容你……抬此晦气之物进来!成何体统!”他猛地一拍身旁小几,震得茶盏叮当作响,试图以声势压人。

陈锋微微躬身,礼节周全,声音却平静无波,清晰地回荡在骤然死寂下来的暖阁里:“惊扰太子殿下,臣弟罪该万死。只是事出紧急,关乎臣弟性命,更关乎我大周皇室颜面,不得不冒死禀报。”

他直起身,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脸色开始发白的陈寰:“臣弟方才自李少保府邸返回驿馆途中,于洛水东巷,遭遇十五名悍匪刺客伏杀。”

“什么?!”陈寰霍然站起,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眼中闪过极度的震惊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竟有此事?!光天化日,皇城脚下,竟有狂徒敢刺杀亲王?!反了!反了天了!八弟你可有受伤?刺客何在?本宫即刻调遣禁军,定要将这些无法无天的逆贼碎尸万段!”他语气急促,充满了“关切”和“震怒”。

“托太子殿下洪福,臣弟侥幸,毫发无伤。”陈锋的语气听不出丝毫感激,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陈述,“刺客么……”他侧身,目光扫过那五口棺材。

张诚会意,猛地挥手。四名玄甲军士同时发力,轰然一声,将其中四口棺材的盖子猛然掀开!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如同实质般喷涌而出!四口棺材里,层层叠叠堆满了残肢断臂!被劈开的头颅、斩断的臂膀、洞穿的胸膛……死状各异,但每一具尸体身上都带着致命的刀伤,伤口平滑整齐,显示出斩杀者冷酷高效的杀人技艺!其中一具尸体更是被从中劈成了两半,场面极其骇人!

“呕……”暖阁角落里,一个胆小的宫女再也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其他内侍太监也个个面无人色,抖如筛糠。

陈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脸色由白转青,指着棺材的手指都在哆嗦:“这……这……”

“这四口棺中,便是那十一名伏诛的刺客尸首。”陈锋的声音如同在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名单,他缓步走到最后那口由一名军士单独扛进来的棺材旁,亲自伸手,搭在了棺盖边缘。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陈锋手臂微一发力。

“嘎吱——”

棺盖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里面没有血腥的残肢,只有四个被捆成粽子、卸掉下巴、满脸血污和极度恐惧的黑衣人!他们像待宰的牲畜般被塞在狭窄的棺材里,因为窒息和恐惧而剧烈地挣扎呜咽着,绝望的眼神死死盯着暖阁上方那金碧辉煌的藻井。

“这四个活口,臣弟特意留给太子殿下。”陈锋的声音如同极北的寒风,彻底吹散了暖阁中最后一丝暖意,“刺客所用,皆是北地军中制式雁翎刀,袖箭淬毒,凶狠老辣,显是军中精锐死士乔装。”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入陈寰剧烈闪烁的瞳孔深处,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支完好的袖箭,箭尾那个模糊的凹痕标记,在暖阁明亮的灯火下,显得格外清晰。

“更巧的是……”陈锋将那支袖箭轻轻放在太子陈寰面前那杯被打翻、茶水横流的小几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声音不高,却如惊雷炸响在陈寰耳边:

“这袖箭尾羽的捆扎手法,以及箭杆上这处几近磨平的旧痕,倒与三年前,东宫卫淘汰更换下来的一批旧制袖箭……颇为神似。”

“轰隆!”

太子陈寰只觉得脑子里仿佛有万道惊雷同时炸开!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金纸,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若非及时扶住身后软榻,几乎要瘫倒在地!他死死盯着小几上那支幽蓝闪烁的毒箭,又猛地抬头看向棺材里那四个绝望挣扎的活口,再对上陈锋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眸……

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地龙烧灼木炭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那四个活口在棺材里挣扎呜咽的、如同鬼哭般的声响,在死寂中无限放大,狠狠敲打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陈寰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精心伪装的震怒、关切,在这一刻被那支袖箭和五口棺材彻底撕得粉碎!一股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死死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陈锋静静地看着太子失魂落魄、摇摇欲坠的样子,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他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微微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转身。

玄色蟒袍拂过冰冷的地面,如同暗夜中张开的羽翼。他带着张诚和那五名如同铁铸般的玄甲军士,在死寂和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从容不迫地离开了这暖香浮动、却已如冰窟的东宫正殿。

沉重的脚步声远去。

“噗通!”

太子陈寰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重重跌坐回冰冷的软榻上,浑身冰凉,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他看着小几上那支毒箭,看着殿中那四口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棺材和一口装着活口的人间地狱,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和恐惧彻底攫住了他。

他知道,自己完了。不,是东宫……完了。这个被他视为废物的八弟,哪里是什么弃子?分明是择人而噬的……潜渊之龙!

翌日清晨,天色阴沉,铅云低垂,仿佛随时要压垮这座千年帝都。洛水码头,寒风凛冽。

岭南总商会的庞大船队已整装待发,青色飞鹰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桐油、布匹等货物已重新装船,只是甲板上,多了几口密封的箱子。

陈锋立于主船船头,蟒袍之外罩了一件厚实的玄色大氅,目光沉静地望着雾气朦胧的洛阳城郭。洛水汤汤,倒映着城阙万千,也倒映着他眼中深不可测的寒潭。

张诚快步上前,低声道:“王爷,都安排妥当了。四名活口已用特殊渠道秘密押回岭南。昨夜……李府送来一个木盒。”他呈上一个不起眼的漆盒。

陈锋打开,里面没有书信,只有一块半旧的、刻着“清正廉明”四字的砚台。陈锋拿起砚台,指尖在冰冷的石面上划过,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微光。他将砚台收起。

“王爷,”张诚迟疑了一下,继续禀报,“昨夜至今晨,已有三拨人试图接触我们留在驿馆的‘线’。都是些不得志的寒门小吏和落魄士子,其中有两人……曾在李少保府上担任过抄录文书。”

陈锋嘴角终于浮现出一丝极淡的、却真实的笑意,如同冰封湖面裂开的一道缝隙。他目光扫过码头远处那些看似无意徘徊的身影,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开船。”

“呜——!”

低沉的号角声撕裂洛水的寒风。巨大的船帆升起,船队缓缓驶离码头,如同一条归渊的苍龙,破开浑浊的河水,驶向南方。

陈锋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座在铅云下沉默的巨城。城阙巍峨,宫禁深深,昨夜暖阁中的死寂与恐惧,今日朝堂上必然掀起的滔天巨浪,都被这厚重的城墙暂时掩盖。

但他知道,种子已经埋下。恐惧的种子在李纲心中,在太子心中,在整个洛阳城那些嗅觉敏锐的权贵心中,甚至在那几个被秘密押往岭南的活口心中。

船行渐远,洛阳的轮廓在雾气中渐渐模糊。

船头,陈锋负手而立,大氅被河风吹得向后飞扬。他面前,是浩荡南下的洛水;他身后,是暗流汹涌、余波未平的帝都;而他心中,岭南那八十万铁骑踏破关山的轰鸣,已清晰可闻。

潜龙,终将出渊。而这场始于洛阳码头的无声风暴,不过是一切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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