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安王的手段,比起宁王李承玦的直来直往,更为隐蔽、阴险且毒辣。他没有动用一兵一卒,没有派遣一个打手,而是将目光精准地投向了永乐坊那刚刚开始复苏、尚且脆弱的经济命脉。他深知,对于升斗小民而言,砸掉他们的饭碗,远比打砸抢更能引发恐慌和混乱。
仿佛只是一夜之间,一股无形的寒流席卷了原本日渐温暖的永乐坊市场。清晨,最早开门的米铺挂出了新的价牌,那数字让早起买米的街坊们目瞪口呆。
“什么?一斗米涨了三十文?!昨天还不是这个价!”
“掌柜的,你没写错吧?”
米铺掌柜也是一脸苦相:“没错没错,东家定的价,说是江南运粮的船队在运河上耽搁了,下一批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成本涨了,没法子啊!”
几乎同时,隔壁的盐铺、对面的布庄、乃至卖油卖醋的杂货铺,都仿佛约定好了一般,要么挂出了高昂的新价格,要么直接表示“暂时缺货”。
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米价盐价这么涨,我们这点工钱怎么够?”
“听说不是船耽搁了,是有人把货都囤起来了!就想等着涨价发财呢!”
“完了完了,我刚从‘小额贷’借了钱想盘个铺子,这成本一涨,还赚什么钱啊,怕是要亏本!”
百姓们围在那些涨价的店铺前,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焦虑和愤怒。一些原本靠着“小额贷”刚刚看到希望的小商户,此刻更是如坐针毡,成本飙升,他们的利润空间被急剧压缩,甚至面临亏损。刚刚稳定下来的民心,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开始剧烈浮动。
萧战几乎在物价异动的第一时间就嗅到了浓浓的阴谋味道。他带着二狗在坊内转了一圈,看着那些惶惶不安的百姓和愁眉苦脸的商户,脸色沉了下来。
“妈的,跟老子玩这套?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是想逼着老百姓造老子的反啊!”他骂了一句,立刻对二狗下令,“去!把坊里所有还算老实、有铺面的商户,不管大小,都给老子叫到文昌阁来!立刻!马上!”
半个时辰后,文昌阁一层的阅览区挤满了神色各异的商户代表,空气中弥漫着不安和猜测。
萧战没那么多废话,直接跳上前面的讲台(差点把桌子踩翻),叉着腰,声音如同炸雷:
“各位老板!掌柜的!都他娘的安静!听老子说!”
底下瞬间鸦雀无声。
“有人!看不得咱们永乐坊好!看不得大家过安生日子发财!”萧战指着外面,“他们不敢明着来,就玩阴的!想抬高价,断了咱们的货源,搅黄咱们的生意!想让咱们互相倾轧,最后都他娘的去喝西北风!怎么办?”
他目光扫过众人,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还好这次控制住了力道):“抱团!取暖!咱们成立一个‘永乐商会’!从今天起,米行的、布庄的、杂货铺的、开饭馆的……只要是正经做生意的,都加入进来!”
他掰着手指头,说出商会的构想:“咱们商会,第一,统一去采购!量大从优,绕过那些二道贩子,直接找产地、找大供货商!把成本给他打下来!”
“第二,统一定价!谁他妈敢恶意涨价,扰乱市场,就是跟咱们整个商会过不去,大家一起抵制他!”
“第三,资源共享!谁家暂时周转不灵,商会内部可以先拆借;谁家有好的货源渠道,拿出来分享!”
“第四,风险共担!遇到今天这种有人恶意搞事,咱们一起扛!”
他最后吼道:“谁他妈想搞乱市场,砸咱们的饭碗,咱们就团结起来,一起把他挤出去!让他在这永乐坊,乃至整个京城,都没法立足!老子萧战,用镇国公府的信誉给你们担保!干不干?!”
底下沉默了片刻,随即爆发出热烈的响应:
“干!听萧管事的!”
“对!抱团!不能再让人欺负了!”
“加入商会!咱们自己保护自己!”
在萧战这种近乎“土匪头子”式的强力号召和信誉捆绑下,“永乐商会”以惊人的速度宣告成立,几乎囊括了坊内所有主流行业的诚信商户。
商会成立了,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坊内的米价依旧居高不下,恐慌仍在蔓延。一些囤积居奇的奸商躲在幕后,等着看笑话,等着商会和官府撑不下去。
“老师,这样下去不行,百姓等不了那么久。”李承弘看着市面上的情况,忧心忡忡。
萧战眯着眼睛,叼着根草茎,冷笑道:“跟老子玩囤积居奇?老子手里有王炸!”
他直接找到了如今兼任京营节度使的一位老部下(当年沙棘堡的老兄弟),以“永乐坊乃京畿要地,民心不稳恐生变乱,需稳定市场以安民心,亦是保障京营后勤潜在通道”为由(其实就是瞎掰),再加上一点“私人交情”和老皇帝心照不宣的默许,硬是从京营的战备储粮中,“暂借”了一大批粮食出来!
当一车车打着京营烙印的粮食,以平价迅速投放到永乐坊几家由商会掌控的米铺时,整个市场都傻眼了!
那些囤积居奇的奸商们措手不及,眼看着市场价格被这批“不讲道理”的军粮硬生生砸了下来,他们手中高价囤积的货物瞬间成了烫手山芋,卖不出去,资金链面临断裂的风险。这一手釜底抽薪,堪称野蛮,却极其有效!
就在萧战准备乘胜追击,彻底清查幕后黑手时,五宝蹦蹦跳跳地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他“童子军”里的小头目。
“四叔!四叔!重大情报!”五宝献宝似的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炭笔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和路线,“我们盯了好几天了!那几个最先涨价的‘丰裕米行’、‘隆昌布庄’,最近老有生面孔的账房先生进去,说话叽里咕噜的,像是南边来的口音!”
另一个小丫头补充道:“他们还老往‘通源钱庄’跑!我看见他们抬着箱子进去的!”
五宝最后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虽然周围人都能听见):“四叔,我让我一个小弟假装玩球,撞了那个账房一下,摸到他袖子里掉出来的凭信,上面有‘通源’的印!我娘……呃,我听人说,那个‘通源钱庄’,好像是安王殿下他舅家开的买卖!”
萧战接过那张鬼画符一样的“情报图”,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如同数九寒天的冰碴子:“安王……李承瑾……果然是你这个蔫儿坏的东西在背后搞鬼!玩阴的是吧?不喜欢打打杀杀,喜欢玩商战?好啊!老子就陪你玩到底!看谁先玩死谁!”
就在萧战摩拳擦掌,准备调动所有资源,对“通源钱庄”以及安王的其他商业据点发动一场全方位、无差别的商业报复战时,一直稳坐镇国公府后方的苏婉清,悄然出手了。
她没有大张旗鼓,只是修书几封,动用了京城苏家在商界多年积累的人脉和影响力,同时通过龙渊阁的渠道,联系了几家素来与安王派系不合、且在相关行业举足轻重的大商号。
数日之后,几家实力雄厚、信誉卓着的南方粮商、布商代表,主动找到了“永乐商会”,表示愿意建立长期稳定的供货关系,价格公道,货源充足。同时,两家背景深厚的大钱庄,也表示愿意为商会成员的正常经营提供低息的资金周转支持。
这一下,不仅彻底稳定了永乐坊的市场,断了安王继续操纵物价的根基,更是极大地增强了商会的底气和实力。
萧战在外面忙活了一天,回府后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一愣,随即冲进内室,对着正在教小定邦认字的苏婉清,夸张地深深一揖,语气充满了敬佩:“夫人!娘子!您真是女中诸葛,算无遗策!关键时刻,还是得靠夫人您运筹帷幄,稳住大局啊!为夫佩服!五体投地!”
苏婉清放下手中的字卡,抿嘴一笑,风情万种地白了他一眼:“少在这里贫嘴滑舌!赶紧把你外面那些臭鱼烂虾收拾干净,别耽误了正事,也别吵着咱们定邦学走路!”旁边地毯上,胖乎乎的小定邦正好奇地扶着椅子腿,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仿佛在给父亲加油。
在稳定市场的过程中,萧战也没忘了他那套“混不吝”的作风。他让二狗带着几个嗓门大的城管队员,天天在那些曾经囤积居奇、现在货物积压的商号门口“宣传政策”。
“里面的听着!我们萧管事说了,给你们三天时间,把囤的货按市场平价卖出来!过期不候!到时候别说老子们把价格打到地板价,让你们血本无归!”
“想想黑虎帮的下场!跟我们萧管事作对,没好果子吃!”
“现在主动配合,还能算你们个坦白从宽!负隅顽抗,牢底坐穿!”
这种近乎“流氓”式的商业谈判,虽然上不得台面,但效果奇佳。不少原本还想硬撑的小奸商,被这连哄带吓的阵势搞得精神崩溃,纷纷主动找到商会,表示愿意平价出货,只求萧管事高抬贵手。商会则以略低于市场价(但远高于他们的囤积成本)的价格接手,既平息了市场,又小赚一笔,充实了商会基金,可谓一举多得。
安王精心策划、发起的首轮经济攻势,在萧战简单粗暴的行政干预、军粮压阵,苏婉清精准的商业布局,以及五宝无处不在的情报网络联合反击下,彻底土崩瓦解,不仅没能撼动永乐坊的根基,反而让“永乐商会”借此机会壮大成熟,凝聚力空前。然而,三个月的考评期限日益临近,朝野上下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这片试验田的最终成果。吃了暗亏的安王李承瑾,绝不可能甘心就此失败,他如同一条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正在酝酿着在考评前夕,发动一场更猛烈、更致命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