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后,沈从安几乎是快步走出承天殿。
春风卷着新草的气息拂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满脑子都是漼太傅那副得意的嘴脸,以及周生辰冷漠的侧脸。
周生辰与漼时宜的婚期将近,自然不会在意沈清辞的死活,可他沈从安,怎能让自己捧在手心里疼了十八年的女儿,去那番邦受苦?
回到丞相府,沈从安径直走向听竹轩。
远远便见沈清辞正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手里拿着一本《竹谱》,乌黑的长发垂落在月白襦裙上,侧脸在春光的映照下,透着一股易碎的苍白。
庭院里的新竹已抽出嫩笋,几株粉桃开得正艳,可这烂漫春色,却没在她眼底染上半分暖意。
沈从安心中的怒火骤然被心疼取代,脚步也放轻了许多。
“清辞。”
沈从安唤道。
沈清辞抬头,见是父亲,连忙起身行礼。
“父亲。”
她放下书卷时,指尖不经意地抖了一下。
这几日府中下人窃窃私语,她早已察觉不对劲,此刻父亲这般神情,想必是有不好的消息。
沈从安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眸,喉结滚动了几下,终究是没能将和亲的事说出口。
他叹了口气。
“近日春光正好,你身子弱,多在院中走走,莫总闷在屋里。”
“女儿知道了,谢父亲关心。”
沈清辞轻声应着,目光却落在父亲紧绷的下颌线上。
她知道父亲在隐瞒,可他不愿说,她便也不问。
自从周生辰订亲后,父女俩之间便多了一层无形的隔阂,那些关于他的话题,成了彼此都不愿触碰的禁区。
沈从安又叮嘱了几句日常琐事,便借口还有公务,匆匆离开了听竹轩。
他站在廊下,回头望着女儿单薄的身影,与庭院里鲜活的春色格格不入,心中暗下决心。
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住清辞,哪怕与漼家、与周生辰彻底撕破脸,哪怕赔上自己的仕途,也绝不能让女儿远嫁番邦。
沈从安离开后,沈清辞重新拿起《竹谱》,可目光落在书页上的墨竹图时,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廊外的春风轻轻吹过,粉桃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像极了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挽月端着一碗温热的桃花羹走来,见她神色恍惚,忍不住道。
“小姐,您这几日总是魂不守舍的,是不是还在为王爷婚期将近的事难过?”
沈清辞摇了摇头,勉强牵起嘴角。
“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正说着,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绿萼掀着帘子跑进来,脸色煞白,发髻上还沾着几片粉色的桃花瓣。
她是沈清辞的另一个贴身侍女,性子急躁,此刻却急得话都说不连贯了。
“小、小姐……出大事了!”
挽月皱起眉头。
“绿萼,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慢慢说。”
绿萼喘了口气,抓住沈清辞的手,指尖冰凉。
“小姐,街上都传遍了,说、说番邦使臣要咱们北陈送一位公主和亲,可陛下没有公主,就从重臣家的小姐里挑了人选,您、您的名字也在里面!”
“哐当”一声,沈清辞手中的《竹谱》掉落在地,书页被春风吹得哗哗作响。
她怔怔地看着绿萼,仿佛没听懂她的话。
和亲?
她?
去那万里之外的番邦?
挽月也惊得脸色发白,连忙捂住绿萼的嘴。
“休要胡言!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
“我没有乱说!”
绿萼掰开挽月的手,急得眼眶发红。
“我刚才去街上买小姐爱吃的桃花酥,听见茶坊里的人都在说,还说名单是漼太傅拟定的,您排在第一个呢!小姐,这可怎么办啊?那番邦听说气候恶劣,蛮人粗鲁,您要是去了,岂不是要受苦?”
沈清辞缓缓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竹谱》。
书页上的墨竹依旧苍劲,可她的指尖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原来父亲方才欲言又止,是为了这事。
漼太傅拟定的名单,她排在第一个……
她想起那日在书房,父亲说漼广与周生辰联手打压沈家,如今看来,他们是要赶尽杀绝。
“小姐,您快想想办法啊!”
绿萼拉着她的衣袖,急得直跺脚。
“丞相大人一定有办法的,您去求求大人,让他救救您!”
沈清辞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反而异常平静。
她将《竹谱》放在石桌上,拍了拍身上的花瓣,轻声道。
“嫁了也好。”
“小姐!”
挽月和绿萼同时惊呼出声。
“嫁谁不是嫁呢?”
沈清辞望着廊外漫天飞舞的桃花瓣,声音轻得像春风。
“嫁给周生辰,是嫁给他的权势与责任,嫁给番邦王子,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做一枚棋子罢了。”
她的话像一根针,扎得挽月和绿萼心头一疼。
绿萼红着眼眶道。
“可那不一样啊!王爷他……他至少是您喜欢的人,可番邦王子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您怎能甘心?”
“甘心?”
沈清辞自嘲地笑了笑,眼底泛起一层水雾。
“从他与漼时宜订亲的那一刻起,我就没什么不甘心的了。这世间的婚事,本就由不得自己,尤其是我们这样的人家。”
她想起三年前上元节的那个夜晚,她以为自己遇到了命中注定的人,以为只要努力,就能挣脱家族的束缚,可到头来才发现,她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逃不出命运的掌控。
挽月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模样,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小姐嘴上说着无所谓,心里却早已千疮百孔。
周生辰的订亲已经伤透了她的心,如今又要面对远嫁番邦的命运,她是真的绝望了。
“小姐,您别这么说,”
挽月握住她的手,试图给她一丝温暖。
“丞相大人不会让您去的,他那么疼您,一定会想办法的。”
沈清辞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漼府的方向。
那里的红灯笼虽已撤去,可府门前新挂的彩绸还在春风中飘荡,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婚期。
她想起那日宫宴上,周生辰看向漼时宜的温柔眼神,想起他为了漼家,在朝堂上与父亲针锋相对。
或许,她的远嫁,对他而言,反倒是件好事。
少了一个纠缠他的人,也少了一个沈家与漼家争斗的由头。
“挽月,绿萼。”
沈清辞收回目光,语气平静得可怕。
“帮我收拾几件常穿的衣裳,再把那本《竹谱》带上。若是真的要走,也好有个念想。”
绿萼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挽月拉住了。
挽月对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照做。
两人转身走进内室,看着满架的绫罗绸缎,却只捡了几件素色的襦裙。
她们知道,小姐这是做好了远嫁的准备,那些鲜艳的颜色,早已不适合她此刻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