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晓誉接过锦盒,触手沉甸甸的。
打开一看,里面不是什么新奇物件,竟是厚厚一沓账册。
册子里记着坞水房在北境的商队往来,每一笔都标注着“宏将军护行”“宏将军截获敌粮”,字迹是漼风的,笔锋里带着他惯有的执拗。
账册底下还压着张纸条,上面写着。
“这些都是你的功劳,阿爹会看见的。”
宏晓誉捏着账册的指尖微微发颤。她知道漼风在做什么。
他在替她攒底气,在一点点帮她往漼家的规矩里挤。
雪落在账册上,化了小小的水渍,晕开“宏将军”三个字,竟有些模糊。
她没让人回话,只把账册收进匣子里,和那只玉镯放在一起。
窗外的雪还在下,营里的号角声远远传来,带着冬夜的清寒。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刚在军营里站稳脚时,师父对她说。
“晓誉啊,这世上的路哪有全顺的?能往前走一步,就不算输。”
或许……是该往前走一步了。
哪怕脚下是坎,哪怕前头还有风雪,可至少身边有个人,在陪着她一起挪。
她抬手摸了摸匣子里的玉镯,温凉的触感贴着指尖,心里那点悬了许久的慌,忽然落定了些。
搁置着也好,等一等也好,只要他不放手,她便再等等看。
中州的雪连着下了三日,城外军营的帐檐下,冰棱结得足有半尺长,尖尖地垂着,像串冻透的玉簪。
周生辰站在帐外望了眼天色,铅灰的云压得很低,雪沫子落在玄色披风上,没等积起薄薄一层,就被体温融成了细小的水渍,洇出淡淡的痕。
“传令下去,明日拔营回南辰王府。”
他转身对亲兵吩咐,声音里还带着点刚歇完军务的沉缓。
前些日子刚解了北狄的袭扰,边境暂稳,京中连着来的三道信使虽没明说急务,字里行间的催促却藏不住。
新帝重掌政权,朝堂根基尚浅,他这个小南辰王总在城外扎营,难免让朝臣生些不必要的揣测。
“那宏将军和凤俏将军……”
亲兵迟疑着问。
这几日宏晓誉和凤俏正带着斥候营清点军械,原说要多留两日再随队入城的。
“一并带回。”
周生辰指尖拂过披风上的雪渍,指尖沾了点凉意。
“南辰王府空着也是空着,让她们住着休整,总比在军营里挨冻强。”
亲兵应了声“是”,退下去没多久,帐外就传来了传令的号角声,呜呜咽咽地裹在雪风里,传得很远。
周生辰掀帘回帐时,见萧宴正盘腿坐在案前翻军报,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胡饼,饼渣掉了一案。
“要入城了?”
“嗯。”
周生辰拿起案上的京中密信,指尖捻着信纸边角。
“明日一早动身。”
萧宴把胡饼往案上一放,拍了拍手上的渣,眉梢挑了挑。
“也好,中州的酒比军营里的烧刀子软,正适合喝两杯。”
他顿了顿,又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帐外。
方才还看见宏晓誉在帐外的老槐树下站着,手里捏着支断了的箭杆,对着雪地里的脚印发怔。
“也省得某人总对着军营的雪唉声叹气。”
周生辰没接话,只将密信折好塞进袖袋。他自然知道萧宴说的是谁。
前几日漼风托人送军粮时,顺带递了封信来,字里行间满是对宏晓誉的焦灼。
倒让他想起早年这小子跟着自己练箭时,射偏了靶就蹲在雪地里闷声不吭的模样,又执拗又无措。
第二日天未亮,军营就动了起来。
雪似乎小了些,天边泛着淡淡的鱼肚白,队伍踏着半融的雪启程,马蹄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宏晓誉和凤俏并辔走在中军后侧,凤俏裹着厚厚的斗篷,连耳朵都埋在毛领里,还在念叨城外的暖炉。
“早知道这么快回王府,我该把那只银脚炉带来的。王府的火盆虽暖,哪有脚炉揣着实在?”
宏晓誉笑了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那是漼风前几日托人送来的,说是北境刚采的暖玉,佩着能驱寒。
她没拒绝,也没回信,就这么佩在身上,玉贴着皮肉,温温的,像揣了个没说破的心事。
“在想什么?”
凤俏撞了撞她的胳膊,眼尖瞥见她指尖的小动作,促狭地眨了眨眼。
“是不是在想……漼风那小子?”
宏晓誉脸上微热,轻轻咳了声,偏过头看路边的雪堆。
“别胡说。”
“我可没胡说。”
凤俏挑眉,声音压得低了些。
“前几日他让人送姜饼来,你还偷偷留了两块呢,就藏在你那本兵书里,当我没看见?”
正说着,前头传来周生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
“凤俏,看好你的斥候营,别让她们落了队。”
凤俏吐了吐舌头,不敢再闹,连忙催马往前去清点队伍了。
宏晓誉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转头时却见周生辰勒马停在身边,目光淡淡落在她腰间的玉佩上,没说话,只轻轻颔首,又催马往前去了。
她心里微微一暖。
师父总是这样,从不多问,却什么都懂。
队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南辰王府。
朱漆大门早有人守着,见队伍来了,连忙上前引路。
王府久无人住,却被下人打扫得干干净净,正院的火盆早早烧着,暖融融的热气裹着松木香扑面而来,驱散了一路的寒气。
萧宴熟门熟路地拐去了东跨院,嘴里还念叨着“那间屋的窗朝东,晒得着太阳”。
凤俏抱着暖炉直奔厨房,吵着要吃王府厨子做的糖蒸酥酪。
宏晓誉则被引去了西厢房。
院里种着棵老梅树,此刻正开得热闹,粉白的花瓣堆在枝桠上,风一吹就簌簌落,枝桠探进窗棂,落了半窗的暗香。
“将军先歇着,晚膳时小的再来通传。”
下人退出去后,宏晓誉解了披风,搭在椅背上,坐在窗边的榻上。
窗外的梅香混着炭火的暖意飘进来,她伸手按了按腰间的玉佩,忽然想起漼风送的那束腊梅。
不知在城外军营的案头开得怎么样了,雪这样大,会不会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