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烛火比长乐宫的更亮些,明黄的光晕透过窗纸漫出去,在青砖地上洇出一片暖黄。
刘徽捏着朱砂笔的手顿了顿,笔尖悬在奏折上,墨滴在绢纸上晕开个小小的黑点。
“你说陈武抱着个孩子进了长乐宫?”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落在奏折里“江南水患需拨款赈灾”的字句上,仿佛问的只是件无关紧要的琐事。
跪在地上的暗卫低着头,玄色衣袍几乎与地砖的阴影融为一体。
这是刘徽放在明处的暗线,代号“影”,宫里人都知道太后身边有些眼线是皇帝安插的,却没人知晓这些人真正的主子是谁。
影的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声音压得极低。
“是,奴才亲眼所见。陈武从赵府方向来,怀里裹着个孩子,用锦被包着,瞧着不过十岁上下。他进长乐宫时脚步急促,袖口沾着些尘土,像是刚从哪里翻找过东西。”
刘徽笔尖的朱砂又落了点在纸上。
赵腾昨夜被拿下,府里该是乱成一团,陈武这时候去赵府,还带个孩子回太后宫里……
他指尖轻轻敲着御案,檀香木的纹路硌着掌心,倒让思绪更清明些。
“孩子是什么模样?”
“隔着远瞧不真切,只隐约看见露在外面的小手,白白嫩嫩的,像是娇养惯了的。”
影顿了顿,补充道。
“陈武进殿时,怀里还揣着个油布包,鼓鼓囊囊的,边角似乎露出点红绸子。”
红绸子?
刘徽眉峰微挑,握着笔的手忽然收紧。
他想起幼时偷偷溜进太后寝宫,曾在妆奁最底层见过一方水红色的绣品,那时年纪小,只记得上面绣着两朵纠缠的莲花,被太后用锦盒层层裹着,碰都不许他碰。
“知道了。”
刘徽收回思绪,将朱砂笔搁在笔山上,笔杆与玉石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必管,你先回去继续盯着。太后那边有任何异动,即刻来报。”
影叩首应是,起身时像片叶子般悄无声息地滑出殿门,连窗棂都没带动半分。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出的灯花声。
刘徽重新拿起奏折,目光却有些涣散,赵腾、太后、孩子、红绸子……
这些碎片在他脑海里拼凑着,渐渐显出些模糊的轮廓。
他这位母后,向来不是省油的灯。
当年能从才人一步步走到太后的位置,手腕与心机,怕是比先皇还要深几分。
赵腾是她同乡,两人早年有旧情,宫里老人多少知道些风声,只是没人敢摆在明面上说。
如今赵腾倒台,太后突然插手,还带回个孩子……
正思忖着,手腕忽然被轻轻一扯。
刘徽低头,看见系在茶杯耳上的鱼线正微微颤动,线尾坠着的银铃没响,却比任何声音都更让他警觉。
这鱼线连着外间的偏殿,是他与密室暗卫约定的信号,寻常事用不上,一旦牵动,必是有要紧消息。
他将奏折合上,起身时动作极缓,仿佛只是寻常起身活动筋骨。
李德全守在殿门口,见他起身,忙躬身伺候。
“陛下,要不要传晚膳?”
“不必。”
刘徽整了整明黄的龙袍,语气平淡。
“李德全,我去偏殿歇息,有人要见不用禀报,直接不见。”
李德全心里咯噔一下,皇帝这话的意思,是任何人都不见,哪怕是天大的事也得先搁着。
他不敢多问,忙躬身应道。
“嗻。”
刘徽缓步走向书架,指尖在一排线装古籍上拂过,最后停在《资治通鉴》的函套上。
他轻轻一旋,书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有什么机括被触动。
书架缓缓向侧面移开,露出后面黑漆漆的甬道,潮湿的空气混杂着淡淡的墨香涌出来,带着种尘封已久的冷意。
这密室是太祖爷建的,历代皇帝都在这里训练暗卫。
一代皇帝逝,暗卫便随之殉葬,从无例外。
刘徽踏着石阶往下走,甬道两侧的壁灯随着他的脚步次第亮起,昏黄的光将他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忽长忽短,像是跳跃的鬼魅。
密室比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正中央摆着张寒铁桌,四周立着十几个木桩,上面还留着刀剑劈砍的痕迹。
玄一就跪在木桩旁,一身黑衣与密室融为一体,听见脚步声,他叩首道。
“属下参见陛下。”
刘徽在寒铁桌旁坐下,指尖敲了敲桌面。
“说吧,鱼线动得这么急,查到什么了?”
“回陛下,陈武今日午后潜入赵腾书房,从书架暗格里找到了两样东西——一个油布包着的密函,还有一方水红色的肚兜,上面绣着并蒂莲。”
玄一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他还从赵府后院抱走了一个孩子,经属下派人走访周围邻居,得知那孩子是赵腾的独子,名叫赵念,今年十岁。”
并蒂莲肚兜……
刘徽的指尖猛地一顿。
果然是那东西。
他小时候瞥见的那方绣品,竟真是赵腾的?
太后留着旧情人的东西,还藏得那样严实,如今又被陈武翻出来送到她面前……
这戏码,倒比奏折上的赈灾文书有趣多了。
“那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