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内的烛火彻夜未熄，周生辰对着案上的羊皮地图看了半宿，直到天快亮时才动笔写捷报。
笔尖划过宣纸，墨色在纸上晕开，字字沉稳有力。
北狄已退，三城交割在即，西洲军大胜，不日将班师回朝。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放下笔，指尖在“大胜”二字上轻轻点了点。
这场仗打了近半年，从春到秋，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亲兵进来时，见他正将捷报仔细折好，放进印着西洲军徽的信封里，动作比寻常多了几分郑重。
“将军，这就送往中州？”
亲兵接过信封，见封口处盖着周生辰的私印，红漆鲜亮。
“嗯，快马加鞭，务必早日送到陛下手中。”
周生辰颔首，目光扫过案角另一封已经封好的信，那是昨夜写给时宜的，信封上没有任何印记，只在右下角画了个小小的梅花印记。
那是他和时宜约定的记号，她认得。
亲兵刚走，萧宴就掀帘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
他一眼就瞧见了案角的信，又看了看亲兵离去的方向，挑眉道。
“捷报送走了？”
“刚走。”
周生辰拿起那封给时宜的信，指尖摩挲着信封上的梅花。
“你来得正好，边境交割的章程，再核对一遍。”
萧宴却没动，反而凑过来，视线落在那封信上，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
“我看啊，这捷报写得再快，也没案上这封重要。”
周生辰抬眼瞪他，正要说话，帐外又传来脚步声，宏晓誉端着两碗热粥走进来，听见萧宴的话，忍不住接道。
“萧军师这话说得没错，捷报是给陛下的，那封信是给我小师妹的，自然不一样。”
她将热粥放在案上，看向周生辰的目光带着笑意。
“师父，小师妹在王府盼着您呢，这信早些送出去，她也能安心。”
周生辰没说话，拿起粥碗喝了一口。
热粥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一夜的疲惫。
他想起时宜收到信的模样，大约会先对着那个梅花印记愣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拆开，逐字逐句地看，看到“勿念”二字时，或许会轻轻蹙眉，看到“陪你去梅林”时，嘴角又会悄悄扬起。
萧宴见他走神，用手肘碰了碰他。
“想什么呢？莫不是在想漼姑娘收到信会是什么表情？”
周生辰咳了一声，掩饰道。
“说正事。交割三城需派五千精兵驻守，你觉得谁去合适？”
“凤俏就行。”
萧宴随口道，话刚出口就觉得不妥，又补充道。
“她枪法好，性子烈，镇得住场面。”
宏晓誉在一旁笑了。
“萧军师倒是会给凤俏找事做。不过说真的，凤俏这半年进步不小，前些天还跟我念叨，说想立个大功，让将军刮目相看。”
提到凤俏，萧宴的神色柔和了些。
“她年纪轻，该多历练历练。只是……”
他顿了顿。
“交割时北狄未必甘心，让她去，得派个沉稳的副将跟着。”
“我也是这么想的。”
周生辰颔首。
“就让林副将跟着她，林副将从军多年，遇事稳妥。”
三人正说着，帐帘被猛地掀开，凤俏跑了进来，手里举着一支新做的枪，兴高采烈地说。
“师父！你看军械营给我新做的枪，比之前的还沉些，正好练力气！”
她跑得急，额头上渗着细汗，看见萧宴，脚步顿了顿，脸颊微微泛红，却还是把枪递到周生辰面前，等着夸奖。
周生辰接过枪看了看，枪身光滑，枪头锋利，确实是把好枪。
他点点头。
“不错，好好用。”
凤俏笑弯了眼，正要说话，萧宴忽然道。
“半月后去边境交割三城，你带队去。”
凤俏愣了愣。
“我？”
“嗯。”
萧宴看着她。
“林副将跟你一起去，遇事多听他的。”
凤俏眼睛亮了起来，随即又有些紧张。
“我……我能行吗？”
“怎么不行？”
宏晓誉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是师父的徒弟，枪法不输军中任何一个校尉，这点事算什么？”
周生辰也道。
“放手去做，出了事有我。”
得到肯定，凤俏顿时有了底气，用力点头。
“好！我一定不辱使命！”
她握着新枪，转身就要往外跑。
“我去告诉林副将，让他跟我一起准备！”
“等等。”
萧宴叫住她，指了指她的手。
“伤口还没好，别太用力。”
凤俏低头看了看包扎好的手，小声道。
“知道了。”
说完，像只快活的小鸟般跑了出去。
帐内又恢复了安静，宏晓誉看着凤俏的背影，笑道。
“这丫头，一听有任务就浑身是劲。”
她转头看向萧宴。
“萧军师倒是疼她，特意给她找了个立功的机会。”
萧宴端起粥碗，没接话，眼底却藏着笑意。
他哪是给她找机会，不过是想让她离边境的纷争远些。
交割三城虽是大事，但有林副将在，出不了乱子，总比留在军中面对那些明枪暗箭好。
周生辰将给时宜的信递给亲兵，嘱咐道。
“这封信，亲手交给漼姑娘。”
“是。”
亲兵接过信，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
萧宴看着亲兵离去的背影，又开始打趣。
“将军，捷报用快马，这信是不是该用更快的马？”
周生辰没理他，拿起案上的卷宗翻看。
宏晓誉却笑了。
“萧军师是没见过小师妹等信的模样。上次师父一封短信，她翻来覆去看了不下十遍，连睡觉时都放在枕边。”
“哦？”
萧宴挑眉看向周生辰。
“那看来，这信确实比捷报重要多了。”
周生辰的耳尖微微发烫，却依旧面不改色。
“军中事务繁忙，你们还有闲心说这些？”
宏晓誉和萧宴对视一眼，都笑了。
他们跟着周生辰多年，从未见他对谁这般上心。
以前在战场上，他总是第一个冲锋陷阵，最险的仗他打，最难的决策他扛，仿佛铁打的一般。
可自从小师妹进了王府，这位铁打的将军，竟也有了几分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