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河谷往东走,半个时辰就能到城镇。”
他看着时宜,目光在她冻得发红的脸颊上顿了顿。
“路上若再遇阻拦,报我的名字。”
时宜深深鞠躬,扶着萧宴转身往河谷东头走。
身后传来耶律渊的声音。
“周生辰……是个值得救的人。”
时宜脚步一顿,回头时,只看见他策马转身的背影,玄色斗篷在月色里划出道利落的弧线,消失在河谷尽头。
萧宴的伤口还在渗血,时宜解开披风给他裹住肩头,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才发现他竟在发烧。
“撑得住吗?”
她声音发紧,想起刚才那汉子的话。
“他们说你是南萧僧人,怎么会认识耶律渊?”
“早年云游时,在北狄化过缘。”
萧宴咳了两声,气息不稳。
“耶律渊是个做大事的人……咳咳,别说话了,赶路要紧。”
夜风卷着雪沫扑在脸上,时宜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怀里的药瓶被她紧紧攥着,那点余温透过瓶身渗进掌心,像极了当年在王府时,周生辰教她写字,握着她手时的温度。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果然看见前方有灯火闪烁。
是猎场边缘的驿站。
时宜扶着萧宴进了驿站,刚要叫店家,却看见角落里坐着个穿青衫的人,正对着一盏油灯出神。
那人听见动静回头,时宜猛地愣住。
竟是南辰王府的侍卫长风。
“十一姑娘!萧宴军师!”
长风霍然起身,眼眶瞬间红了。
“你们可算回来了!王爷他……”
时宜心里一紧。
“师父怎么了?”
“王爷的蛊毒昨夜又发作了,玄真大师说,再找不到心头血,怕是……”
长风哽咽着说不下去。
时宜攥紧怀里的药瓶,瓶身的温度仿佛烫进了骨血。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
“长风,备车,我们连夜回城。”
萧宴靠在墙上,看着她挺直的背影,忽然低声道。
“姑娘,你长大了。”
时宜回头看他,眼眶通红,却笑了起来。
“因为师父教得好。”
驿站外,长风已将马车备好。
时宜扶着萧宴上了车,自己却坐在车夫旁。
夜风掀起车帘的瞬间,她看见天边泛起鱼肚白。
离城越近,那点藏在怀里的余温,就越发滚烫起来。
马车碾过冻土的声响单调而沉闷,时宜坐在车厢角落,怀里紧紧揣着那只小小的药瓶。
车外的风呜咽着掠过窗棂,像极了王府里冬夜刮过回廊的风声,可她此刻却半点寒意都觉不出。
那瓶心头血隔着布帛传来微温,烫得她心口发紧,又酸又软。
萧宴靠在对面的软垫上,脸色因失血而泛着苍白,呼吸却已平稳许多。
时宜给他换过药,伤口上的血总算止住了,可他偶尔蹙起的眉头,还是让她忍不住想起河谷里那一幕。
若不是耶律渊及时赶到,此刻她和萧宴怕是早已成了冰下游魂,更别提救师父了。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瓶的瓷面,冰凉的触感里裹着一丝暖意。
耶律渊指尖的血珠、萧宴肩头的伤口、耶律渊玄色的斗篷……
这些画面在脑海里反复轮转,最后都定格成周生辰的脸。
他此刻在做什么?
是像往常一样在书房批公文,还是又疼得蜷在床上?
玄真大师说过,“牵机”蛊最是阴毒,发作时如万蚁噬骨,稍有动弹便会痛入骨髓。
可师父偏是个闲不住的人,从前在王府,天不亮就要去演武场练剑,风雪无阻。
时宜越想越急,指尖竟微微发起抖来。
刚才在驿站,长风那句“蛊毒昨夜又发作了”像根针,时时刻刻扎着她的心。
“别太担心。”
萧宴不知何时醒了,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周生辰的性子,你还不知道?看着温和,实则比谁都坚韧。”
时宜抬头看他,眼眶有些发热。
“可他总不爱惜自己。”
她想起去年冬天,师父为了查边境粮草案,在雪地里站了整整一夜,回来就发起高烧,却还是硬撑着处理公务。
那时她端药进去,看见他趴在案上,手还握着笔,鬓角的白发沾着雪粒,看得她心都揪紧了。
萧宴笑了笑,从怀里摸出块干粮递给她。
“吃点东西吧,不然到了青龙寺,你怕是连递药瓶的力气都没有。”
时宜接过干粮,却没胃口,只小口抿着水。
车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冻土变成了青石板路,马蹄声也变得清脆起来。
是进城了。
她掀开窗帘一角,看见熟悉的城楼在晨光里渐渐清晰,街角的包子铺冒着热气,早起的商贩推着独轮车走过,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可她的心却悬在半空,恨不得立刻飞到青龙寺。
马车在青龙寺山门外停下时,天刚过巳时。
时宜跳下车,顾不上扶萧宴,提着裙摆就往寺里跑。
青石板路上的露水打湿了她的裙摆,布鞋踩过水洼溅起水花,她却浑然不觉。
路过的小沙弥被她撞得一个趔趄,她连声道歉都顾不上,眼里只有通往禅房的那条回廊。
“十一姑娘!慢些!”
长风在身后追着喊,可时宜哪里听得进去。
她跑得太急,裙摆勾在回廊的石栏上,猛地摔在地上,膝盖磕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
她顾不上疼,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手心被磨破了皮,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只想着快点、再快点。
禅房的门虚掩着,时宜推开门时,正看见玄真大师坐在蒲团上,对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叹气。
听见动静,大师抬头看来,看见是她,浑浊的眼睛里瞬间亮了。
“时宜姑娘?你们回来了!”
“大师!药……药拿到了!”
时宜跑得太急,胸口剧烈起伏着,说话都带喘,她从怀里掏出药瓶,双手捧着递过去,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拓跋烈王子的心头血,您看……”
玄真大师接过药瓶,对着光看了看,重重舒了口气。
“好,好!总算是赶上了!”
他刚要起身去配药,眉头却又皱了起来,重重叹了口气。
时宜心里一沉。
“大师,是不是……是不是太晚了?”
“晚倒不晚。”
玄真大师放下药瓶,看着她沾着泥污的裙摆和磨破的手心,眼神里满是无奈。
“只是你师父他……唉,真是拿他没办法。”
时宜的心揪得更紧了:“师父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