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与肃杀在洛阳宫城中持续了整整两日。所有的暗流与不安,都被强行封堵在那一道道厚重的宫门之内。直到第三日的清晨,天色依旧灰蒙蒙的,不见日头,唯有凛冽的寒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刮着。
紫宸殿外,文武百官早已接到紧急朝会的谕令,人人身着素服,按品阶垂手肃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猜测与不安,无人交谈,连眼神的交汇都带着谨慎与探究。沉重的殿门缓缓开启,官员们鱼贯而入,分列两侧。
当最后一名官员站定,殿内的气氛已然绷紧到了极致。只见御阶之上,原本属于皇帝的龙椅空悬,而在其旁略侧的位置,设了一座辅位。珠帘轻响,一身缟素、未施粉黛的武媚,在太子李显的陪同下,缓步走出,落座于那辅位之上。李显则立于龙椅之侧,身形微微佝偻,面色苍白,眼神躲闪,甚至不敢直视下方黑压压的群臣。
武媚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沉静压力。她缓缓起身,并未立刻言语,而是让那份沉重的寂静在殿中持续蔓延,压迫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终于,她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与沉痛,清晰地传遍大殿:
“诸卿……”
仅仅两个字,便让所有人心头猛地一紧。
“上天不佑,降此巨恸。”她微微停顿,仿佛在极力抑制着巨大的悲伤,“陛下……已于前日夜里,龙驭宾天,弃我等臣民而去了。”
“轰——”
尽管早有猜测,但当这消息被正式证实,如同一道惊雷在殿中炸响。群臣之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与倒吸冷气之声,随即,悲声四起,许多老臣已然涕泪交加,伏地痛哭。整个紫宸殿被巨大的悲痛与震惊所笼罩。
武媚静静地站着,任由悲声持续了片刻。她没有流泪,但脸上那深切的悲戚与强忍哀痛的表情,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具感染力。
待悲声稍歇,她再次开口,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国遭大难,人心惶惶。然,国不可一日无君,社稷不可一刻不稳!陛下英明,早有遗诏在此!”
她微微侧首,一名内侍监双手高举一个铺着明黄锦缎的托盘,其上赫然便是大唐皇帝的传国玉玺,以及一卷同样明黄的诏书。
武媚亲自拿起诏书,展开,朗声诵读。她的声音沉稳有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百官耳中。诏书中回顾功业,嘱托后事,最终明示:“……皇太子显可于柩前即皇帝位。园陵制度,务从节俭。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
当最后一句“兼取天后进止”出口时,殿内出现了一瞬间极其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御阶之上。一边是空悬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以及龙椅旁那个面色惶恐、身形单薄的新帝李显;另一边,是手持遗诏、虽一身素缟却气势沉凝、仿佛能定鼎乾坤的天后武媚。
这对比,太过鲜明,太过刺眼。
李显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显得更加局促不安,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母亲,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头,双手紧张地揉搓着衣角。
武媚将诏书缓缓合拢,目光再次扫过群臣,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沉痛,却更添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陛下遗诏在此,天命所归,人心所向。本宫虽则悲痛欲绝,然受先帝托付之重,不敢有负社稷!自当谨遵遗命,竭尽心力,辅佐新帝,稳定朝局,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她的话语,将自身定位在了“谨遵遗命”、“辅佐新帝”的位置上,法理上无懈可击。然而,那“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的授权,以及她此刻展现出的绝对掌控力,让所有人都明白,所谓的“辅佐”,其真正的含义。
短暂的寂静后,以裴炎为首的几位宰相率先跪伏于地,高声道:“臣等谨遵先帝遗诏!恭请太子殿下即皇帝位,天后娘娘辅政!”
如同堤坝决口,满朝文武齐刷刷跪倒一片,山呼之声震彻殿宇:
“臣等谨遵先帝遗诏!恭请太子殿下即皇帝位,天后娘娘辅政!”
声音在紫宸殿中回荡,看似众志成城,却掩盖不住其下涌动的暗流与无数人心中的惊惧与无奈。李显在一片山呼中,茫然地接受着跪拜,眼神依旧空洞。
武媚立于御阶之上,素服胜雪,面容悲戚。她成功地借助遗诏,名正言顺地将自己推到了帝国权力舞台的最中央。表演已然开场,而剧本,将由她一人书写。殿外,灰蒙蒙的天空似乎透出了一丝微光,却照不亮这大唐帝国前途未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