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凤元年的冬月,北风如同裹挟着冰刃,呼啸着掠过中原大地。陈州地界,广袤的平原早已褪尽绿意,裸露的田埂与枯黄的草茎在寒风中瑟缩。太昊陵,这座相传埋葬着上古伏羲氏的古老陵园,平日里香火尚算绵延,到了这万物萧条的季节,更显出一种穿越千年的沉寂与肃穆。唯有陵前那几株据传植于汉代的古柏,依旧虬枝盘结,墨绿色的针叶在北风中发出低沉的呜咽,坚守着这片被视为人文始祖安息之地的庄严。
这一日的清晨,天色灰蒙,寒气刺骨。一名负责洒扫陵园的老苍头,如同往常一般,佝偻着身子,踩着冻得硬实的土地,前来清理落叶。当他走近那几株最为高大的古柏时,浑浊的老眼却猛地睁大了,手中的笤帚“啪嗒”一声掉落在冻土上。
只见居中那株最为古老、枝干仿佛虬龙探爪的柏树之巅,竟稳稳立着一只大鸟!那鸟形体远超寻常鹰隼,周身羽毛在灰暗的天光下,竟流转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炫目而和谐的异彩——似赤金,又似翠蓝,还夹杂着缕缕柔和的月白与明黄。长长的尾羽优雅地垂落,随风轻轻摇曳,仿佛仙人的璎珞。它姿态娴雅,昂首向着东方初现的一线微光,偶尔引颈,发出的并非寻常鸟雀的啁啾,而是一种清越悠长、仿佛能涤荡灵魂的鸣声。
更令人惊异的是,以这神鸟为中心,四周的枝桠上、乃至陵园的石阙、矮墙上,不知何时已落满了数以百计的各种鸟类,从常见的麻雀、喜鹊,到较为稀有的黄莺、绶带,皆收敛羽翼,朝着古柏顶端的异鸟垂首敛息,姿态恭谨,竟无一丝杂音,形成了一幅“百鸟朝凤”般静谧而诡异的画面!
老苍头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奔出陵园,语无伦次地向着官衙方向跑去。
消息如同投入冰面的巨石,瞬间炸开了陈州官场的沉寂。州刺史闻报,惊疑不定,立刻率领州中主要僚属,并强拉着几位以“博闻强识”着称的本地老儒,火速赶往太昊陵。
待众人赶到时,那异鸟依旧卓立于树巅,彩羽在逐渐明亮的冬日下,光华更盛,百鸟环绕的景象也未曾改变。寒风似乎都绕开了这片区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生敬畏的静谧。
“这……这是……”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儒眯着眼,仰头看了半晌,激动得胡须乱颤,猛地以杖顿地,声音嘶哑却带着无比的肯定:“五彩备举,体备五德,鸣中律吕,行步中矩……这,这是凤凰啊!《礼记》有云,‘凤凰麒麟,皆在郊薮’!祥瑞!天大的祥瑞降于太昊圣陵,此乃圣人德被天下,泽及鸟兽之兆啊!”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官员先是一静,随即脸上纷纷涌现出狂喜、震惊,乃至一种与有荣焉的激动。刺史更是面色潮红,立刻下令封锁现场,严禁闲杂人等靠近,同时以最恭敬的姿态,率众僚向着古柏方向行三跪九叩大礼。
很快,一封措辞极度渲染、充满着激动与谄媚的六百里加急奏报,便自陈州府衙发出,由最好的驿马承载,踏着冰冷的官道,风驰电掣般向着东都洛阳的方向疾驰而去。奏报中,不仅以华丽的辞藻详尽描绘了“凤凰来仪”的“神异景象”,更将此事与当今天子圣德、天后母仪天下紧密相连,称之为“千载未有之嘉兆,国祚绵长之明证”。
冰冷的冬风依旧在陈州平原上呼啸,但一股名为“祥瑞”的热流,已悄然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滋生、涌动,并即将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冲入帝国的心脏,搅动起新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