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稍稍西斜,光线变得柔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春日特有的明净。立政殿的宫人早已忙碌起来,将备好的礼盒一一查验、封装。那对赤金镶宝长命锁在锦盒中熠熠生辉,旁边是成匣的上等血燕、老山参,以及几匹颜色柔和的杭绸苏缎,皆是显示中宫关怀与厚重的物件。
王皇后端坐镜前,由着贴身宫女为她重新整理妆容。她挑选了一套较为素雅的明黄色宫装,既不失皇后威仪,又显得亲和,符合探病慰问的情境。发髻绾得一丝不苟,簪着象征身份的九尾凤钗,步摇轻垂,流苏在耳边微荡。她看着镜中自己雍容华贵的模样,深吸一口气,将眼底那抹算计与急切深深藏起,只余下一片符合身份的、端庄而略带忧色的神情。
“起驾,漪澜殿。”
凤驾出立政殿,仪仗虽非全副,却也足够彰显中宫气度。内侍开道,宫娥捧礼随行,一行人穿行在宫苑深深的甬道之中。沿途遇到的宫人皆纷纷避让,躬身行礼,心中却无不揣测着皇后娘娘此番突然驾临漪澜殿的深意。
越靠近漪澜殿,王皇后心中那根弦绷得越紧。她面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目光却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四周。漪澜殿外守卫的内侍似乎比武媚晋升昭仪前多了些,个个低眉顺眼,气息沉稳。殿宇周围安静得出奇,只有风吹过新叶的沙沙声,反而更添几分不同寻常的静谧。
早有眼尖的漪澜殿宫人飞奔入内禀报。不过片刻,殿门开启,武媚的贴身女官崔沅疾步迎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恭谨,深深福礼:“奴婢叩见皇后娘娘!不知娘娘凤驾降临,未能远迎,还请娘娘恕罪。”
王皇后抬手虚扶,声音温和:“不必多礼。本宫听闻小公主玉体欠安,心中挂念,特来探望。武昭仪产后虚弱,可还安好?莫要因本宫来了,再劳动她起身。”
她话语体贴,脚步却未停,已然向着殿内走去。崔沅连忙侧身引路,口中应答:“回娘娘的话,昭仪娘娘听闻皇后娘娘亲临,感激不尽,定要起身相迎,此刻正在内室候着。”
踏入漪澜殿正殿,一股混合着药味与安神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比立政殿的熏香要沉郁几分。殿内光线稍暗,窗扉半掩,陈设依旧华美,却透着一股产房特有的、未曾完全散去的血气与压抑。王皇后目光如炬,迅速扫过殿内布局,尤其是通往内室的方向。
只见内室入口处的珠帘晃动,一道纤细柔弱的身影在宫人的搀扶下,正缓缓走了出来。正是武媚。
她只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软缎寝衣,外头松松披了件湖水绿的薄绸长比甲,乌黑的长发未施钗环,随意挽了个慵懒的低髻,几缕发丝垂在苍白的脸颊边。她步履虚浮,似乎每走一步都耗尽了力气,待到近前,便推开宫人的手,坚持着要对王皇后行下礼去。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不知娘娘驾到,有失远迎……”她的声音微弱而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那双抬起的眼眸虽然努力睁大,却依旧难掩深处的憔悴与血丝。整个人如同一枝在风雨中饱受摧折的白玉兰,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王皇后心中冷笑,面上却立刻浮现出关切与不忍,快步上前一把托住武媚的手臂,阻止她下拜:“妹妹快别多礼!你如今身子正虚,讲究这些虚文做什么?快快坐下!”她手指触及武媚的手臂,只觉得那衣袖下的胳膊纤细得惊人,且透着一股不正常的凉意。
她扶着武媚,目光却似是不经意地越过了她的肩头,向内室望去。透过那晃动的珠帘,她隐约能看到靠近窗边摆放着一张精致的黄花梨木摇篮,那里面睡着的,应当就是皇子李弘。而在离摇篮不远处的另一张稍小的婴儿床上,似乎有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啼哭声传来,想必就是那位夜啼不安的小公主了。
目标,近在咫尺。王皇后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她扶着武媚在榻上坐稳,言辞愈发恳切温柔,仿佛真是一位关怀备至的嫡母与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