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晨光,透过太极殿高耸的殿门,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常朝刚散,文武百官依序退出,三三两两,低声交谈着方才议定的漕运与抗旱事宜。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看似平和,实则暗藏机锋的微妙气息。
太尉长孙无忌并未急于离去,他步履沉稳,在一众身着紫绯官袍的重臣簇拥下,行至殿前丹陛之下的开阔处,方才驻足。日光落在他绣有繁复章纹的紫色朝服上,映得那张饱经风霜、威仪内敛的面容愈发深沉。褚遂良、来济等几位心腹大臣,自然而然地围拢在他身侧,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却足以让旁人望而却步的小圈子。
“今日朝议,陛下于晋州赈灾款项的拨付,似乎颇有主见。” 褚遂良捻着胡须,似是随意地提起,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并未立刻接话,他抬眼,望向远处层层叠叠的宫殿飞檐,目光幽深,仿佛能穿透这重重宫阙,看到那城外感业寺的青瓦灰墙。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定调之力,清晰地传入周围几位重臣耳中:
“陛下年轻,锐意进取,本是好事。然,为君者,当以德行为先,以礼法为纲。近日坊间有些许流言,关乎宫闱清誉,关乎先帝身后名节,我等身为臣子,受先帝托付之重,不可不察,不可不防。”
他话语顿住,目光徐徐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褚遂良脸上,意有所指:“譬如那感业寺……本是清修之地,陛下为国祈福亲往,自是圣心仁厚。只是,寺中之人,身份特殊,若因陛下偶一临幸,而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或是引得外界非议,坏了陛下清誉,那便是你我等臣子失职了。”
他并未直言“武媚”二字,但“感业寺”、“身份特殊”、“不该有的心思”这些词,如同浸了毒的芒刺,精准地刺入了在场每一个知情者的心中。那微胖的官员立刻会意,脸上露出愤慨之色,低声道:“太尉所言极是!那等人物,已是方外之人,若再不安分,妄图以狐媚手段惑乱君心,实乃祸水!岂能容其玷污圣德?”
褚遂良微微颔首,神色凝重:“礼法不可废,人言亦可畏。陛下之心,当引向经史典籍,军国大事,而非耽于些许……不合时宜的旧情琐事。看来,是时候该有几道奏疏,恳请陛下远奸佞,亲贤臣,砥砺君德,以正视听了。”
长孙无忌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却依旧语气平淡:“嗯。此事关乎国体,不可不慎。奏疏言辞,当以规劝为主,引据圣贤之道,务必使陛下体会到我等维护纲常、爱护陛下之苦心。至于联名与否……” 他略一沉吟,“可让几位清流御史先行具名,以示此乃朝臣公议,非是一二私见。”
寥寥数语,一场以“维护礼法”、“匡正君德”为名,实则针对感业寺中那个女子的政治风暴,便在这太极殿外,光天化日之下,于几位帝国最高权力者的低声交谈中,悄然酝酿成型。“妖尼祸水”的标签,已被无形地贴上,只待那雪片般的奏疏,将其坐实,化作束缚帝王手脚的千斤重锁。
而几乎就在长孙无忌于丹陛下定调的同时,一只看似普通的信鸽,已携着以密语写就的“长孙意动,欲以‘妖尼’名目联名上奏,事急”的纸条,振翅飞出长安城,朝着某个不为人知的方向,疾驰而去。墨网的触角,早已深入这帝国的每一个角落,任何风吹草动,都难逃其感知。这场朝堂与隐世力量的无声较量,骤然提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