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宋国公府邸。深夜的书房与外界的静谧截然不同,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厚重的窗帘将窗户遮得严严实实,只留数盏牛角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映照着一张张神色严峻的面孔。
主位上,萧瑀面色阴沉如水,指尖无意识地用力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玉珏,仿佛要从中汲取一丝冷静。下首坐着他的长子,在兵部任职的萧守道,以及两位心腹智囊,还有一位穿着常服、却难掩行伍之气的中年将领——此人是与萧家利益捆绑极深的左骁卫中郎将崔明远。
“消息都确认了?”萧瑀的声音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百骑司的人,已经摸到陇右了?动作这么快!”
一名负责情报的智囊沉重地点点头:“相爷,千真万确。他们查得很深,不止在明面上追查那些死士的来历,暗地里已经开始梳理近半年所有与府上有过接触的江湖势力,以及……边军物资的异常调动记录。虽然我们提前做了些准备,但难保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崔明远脸色难看地补充道:“军中几个当初经手那批‘报废’军械的库官,昨日已被秘密带走问话了,是百骑司直接动的手,我们的人连消息都没能及时传出来。陛下这次……是动了真怒,不查个水落石出绝不会罢休。”
袭击晋阳公主仪仗,这步棋走得太过凶险愚蠢!虽非萧瑀直接下令,很可能是下面某个急于表功或灭口的关联势力擅自行动,但一旦被查实与萧家有关,那就是泼天的大祸!弑君之女,形同谋逆,足够让整个萧氏家族万劫不复!
“蠢货!一群蠢货!”萧瑀低声咆哮,额角青筋跳动,“是谁给他们的胆子!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他此刻真是悔青了肠子,恨下面人的自作主张,更恨那幕后推动局势、逼得他们不得不兵行险着的人。
“父亲,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萧守道相对冷静一些,但眉头也紧锁着,“当务之急,是如何渡过眼前难关。百骑司如同猎犬,咬住了就不会松口。我们必须想办法转移陛下的视线,至少……要争取时间。”
“如何转移?”萧瑀目光锐利地扫向儿子和两位智囊。
一位面色白净、眼神却透着精明的孙姓智囊缓缓开口:“相爷,为今之计,需双管齐下。其一,断尾求生。必须立刻、彻底斩断与此次行动所有已知参与者的联系。找几个足够分量、但又无法直接牵扯到府上的‘头目’,让他们‘合情合理’地成为主谋,或死,或‘招供’,将百骑司的调查引向一个……陛下更容易相信,也更愿意相信的方向。”他暗示的,或许是引导向某些与萧家不合的政敌,或是真正的江湖恩怨。
“其二,”孙智囊声音压得更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外患压内忧。唯有更大的风波,才能盖过眼前这场火灾。”
崔明远瞳孔一缩:“先生的意思是……”
“边境。”孙智囊吐出两个字,“吐蕃赞普年轻气盛,其国内主战派势力日益抬头,对我河西富庶之地早已垂涎三尺。只需稍加‘引导’,制造一些‘摩擦’,甚至……提供一个看似绝佳的‘机会’,不怕他们不动心。一旦边关狼烟起,陛下和朝廷的注意力必然被极大地吸引过去。届时,内部调查的力度自然会减轻,我们也就有了喘息和运作的空间。”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勾连外敌,这可是比袭击公主更加十恶不赦、风险更大的罪行!一旦泄露,就是诛九族的下场!
萧瑀的手指猛地收紧,玉珏硌得他手心生疼。他何尝不知此计的凶险?但眼下,陛下疑心已起,百骑司紧追不舍,那个神秘青衣人背后的势力(他尚不知是东方墨)如同悬顶之剑,萧家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他闭上眼,脑海中飞速权衡。断尾求生是必须,但未必能完全打消陛下的疑虑。唯有制造一场足够大的外部危机,才能真正转移焦点,甚至……或许能在乱中寻找新的机会。
良久,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孤注一掷的决绝:“就依此计!断尾之事,守道,你亲自去办,要干净利落,不留任何后患!”
“是,父亲!”萧守道凛然应命。
“至于吐蕃……”萧瑀的目光转向崔明远和孙智囊,声音冰冷得如同淬火的钢铁,“动用那条最隐秘的线。传递消息要绝对小心,绝不能留下任何书面痕迹。告诉那边,就说……陇西防务近期将有‘调整’,某些关隘‘偶有疏漏’,乃是‘天赐良机’。但切记,我们只是‘提供消息’,具体如何做,是他们的事。我们,从未与吐蕃有任何接触!明白吗?”
“末将明白!”崔明远沉声应道,背后却惊出一身冷汗。他知道,这条路一旦踏上,就再无法回头了。
“去吧。”萧瑀仿佛被抽干了力气,疲惫地挥挥手,“行事千万谨慎,昼伏夜行,绝不可再出任何纰漏!”
几人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融入沉沉夜色之中。
萧瑀独自一人留在昏暗的书房里,看着跳动的灯焰,脸上肌肉微微抽搐。铤而走险,火中取栗!为了家族的存续,他已不惜一切代价。只希望,这步险棋,真能为萧家搏出一线生机。
他却不知,这场密议的每一个字,都已被无声无息潜伏在屋顶的一道黑影,尽数听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