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府地窖的余火还在舔舐焦黑的曼陀罗籽,焦糊味混着雪气钻鼻。韦长军踩灭火星,攥紧裴如海留的半瓷瓶解毒药——瓶身凝着冰碴,他指尖搓了搓,沉声道:“分两路!我带黑斗篷、狗剩截完颜烈,他没拿到籽,必在十里坡打转;秀莲带老张头、小药子、刘老栓去槐巷,李墨老宅的毒粉锅,绝不能炸!”
黑斗篷刚用布条勒紧渗血的肩伤,闻言直起身,指腹反复蹭着胸口的李墨木牌——木牌边缘被体温焐得发亮,上面刻的小向日葵纹路,是当年兄弟俩一起凿的。“我跟你去。”他声音哑得像砂纸,“完颜虎的玉佩,和抓李墨的人一模一样,这笔账得清。”
刘老栓扶着石壁起身,肿成馒头的胳膊晃了晃,疼得他抽了口气,却仍摇头:“我熟李墨老宅,沈医官运籽时我偷跟过,通风口、绊索都门清,跟秀莲姑娘走。”
两队即刻动身。韦长军一行马蹄踏碎雪幕,溅起的雪粒落在刀鞘上;韦秀莲领着人深一脚浅一脚往槐巷赶,鹅毛雪把李墨老宅的烂木门,盖得只剩道模糊的轮廓。刚到巷口,韦秀莲摸出裴如海留的外伤膏,对小药子说:“轻点缠,别勒太紧。”小药子点头,指尖沾着药膏,小心翼翼抹在刘老栓肿起的胳膊上,再用粗布条松松缠好,刘老栓咬着牙笑:“这下能撑住了。”
槐巷静得能听见雪落声。老张头蹲在老宅门侧,扒开积雪,露出根细如发丝的麻绳,绳头拴着墙顶的碎石堆:“沈医官的绊索,碰不得。”小药子摸出袖筒里的药剪——剪尖还沾着干药草屑,他屏住气,指尖稳稳夹住麻绳,“咔嗒”一声剪断,碎石“哗啦”砸在雪地里,只惊起几只躲雪的麻雀。
众人刚进院,通风口突然飘出甜腥气,韦秀莲立刻按住怀里的小石头,孩子正想揉鼻子,被她轻轻按住。紧接着,两个身影撞进院子,腰间还缠着半截断麻绳,正是前一天挣脱的花差:瘦花差攥着火种,指节发白;胖花差喉结滚动,颤声道:“我们就想点火换解毒药,我娘还在家咳得直喘!”
“沈医官早没解药了!”刘老栓靠在墙角,用没受伤的手撑着锄头,“我们只截到半瓶,够谁用?他就是想拉全城人垫背!”胖花差猛地把火种往雪地里一按,火星溅起又熄灭,他红着眼眶不说话。韦秀莲拎过脚边的艾草油坛,坛口还沾着干艾草叶:“这油能解轻毒,先给你娘送去。”
瘦花差接过油坛,指尖发颤:“我弟在巷口等着,半个时辰准回来!”他跑出去两步,又回头把怀里的干饼塞给胖花差,“你先垫垫,我很快就回。”
没等多久,地窖里传来“咕嘟”声,甜腥气更浓了。韦秀莲扒开通风口积雪,就见里面三层湿麻布已烤得发脆,浸过桐油的柴火泛着黑,正往锅底凑,青烟顺着缝隙钻出来。“沈医官上周布的局,算着今天燃到锅底!”小药子拽着韦秀莲往老槐树下跑,语速快却清晰,“上次他逼我加药,我记准了路——树洞爬五步左拐就是锅,阀门在左边,铜的,有三道划痕,是我药勺划的!”
“对!我也见过那三道痕!”老张头已经用柴棍扒开积雪,黑漆漆的树洞露出来,洞口还留着李墨小时候刻的小太阳。他把半袋干艾草塞进小药子手里:“堵着鼻子,有事喊‘向阳’,李墨的暗号。”两人一前一后钻进去,树洞深处很快传来小药子的声音:“记着暗号呢!”
韦秀莲守在树洞旁,时不时往通风口泼勺艾草油,油遇青烟冒起白雾,甜腥气淡了些;刘老栓靠坐在火堆旁,用没受伤的手帮胖花差拢了拢柴火。没多久,巷口传来脚步声,瘦花差拎着一捆干柴跑回来,柴捆上还沾着雪粒:“我娘喝了油,不咳了!让我带柴来给大家取暖!”
又过片刻,马蹄声由远及近,韦长军、黑斗篷带着人回来了。黑斗篷肩上的新伤渗着血,却笑着扬了扬手里的路线图:“完颜烈往驿站跑了,正月十五才敢来,这是他的布防图!”
话音刚落,树洞里传来“轰隆”一声,接着是老张头的喊:“向阳!阀门拧死了!”小药子先探出头,满脸灰却笑得灿烂,手里还攥着那枚铜阀门;老张头跟着爬出来,刚站稳就往巷口望,两个流民扶着瘦弱的小石头走来,孩子怀里抱着老张头的旧棉袄,棉袄上还缝着颗布纽扣。
“小石头!”老张头冲过去抱住儿子,把脸埋在孩子颈窝,声音发颤,“爹再也不跟你分开了。”小石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小声说:“爹,我等你熬小米粥。”
“张老哥,可算找着你了!”巷口传来喊声,一辆旧木车停稳,车辕绑着两袋小米,袋口露着金黄的米粒;穿月白棉袍的女子扶着车辕下车,袖口缝着规整的浅灰补丁,腰间别着把旧铜勺——勺柄磨得发亮,是常年熬药的痕迹。她身后跟着个少年,还站着个老流民,正是老张头的旧同事。
“这是城南药铺的李姑娘,我今早去买解毒药,跟她说了你们的事。”老流民笑着介绍。女子上前一步,声音温和:“我叫李师师,这是徒弟阿鸢。听闻你们在对付毒粉锅,带了点热粥和草药。”
阿鸢立刻拎出陶罐,掀开盖子,小米粥的香气混着甘草香飘出来:“师父熬了两个时辰,还温着呢。”李师师走到黑斗篷身边,轻声道:“三年前冬夜,李墨帮我修药铺的漏柴房,冻得搓着手说,等开封太平了,要在槐巷种满向日葵,让流民有地方歇脚。我药铺里留着去年的花籽,开春了,咱们一起种。”
黑斗篷低头摸了摸胸口的木牌,指腹蹭过向日葵纹,这一次,指尖不再发紧,他抬头看向李师师,点头:“好,一起种。”
雪渐渐停了,阳光穿破云层,洒在老槐树上,雪粒从枝丫上滚落,“嗒”地落在火堆里。老张头蹲在火堆旁,吹凉一勺小米粥,递到小石头嘴边;瘦花差、胖花差正帮着搭柴棚,准备给流民遮雪;小药子和阿鸢蹲在一旁,把金银花、艾草分装进小布包;韦长军和黑斗篷凑在火堆边,借着光研究驿站布防图,时不时低声商量两句。
韦秀莲抱着小石头,坐在老槐树下,翻开怀里的李墨日记。泛黄的纸页上,“开春种向日葵”六个字,被阳光照得格外清晰,她指尖轻轻按在字上,轻声说:“李墨,你看,大家都记着你的心愿呢。”
风拂过老槐树,枝丫轻轻晃动,像是有人在温柔应和,把向日葵的心愿,吹进了每个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