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无尽的、失控的坠落。
穿过被园丁光束击碎棱镜后露出的裂隙,韦东奕坠入了一片比归墟更加原始的黑暗。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没有明确的空间感。时间仿佛凝固成一种粘稠的、冰冷的胶质,拖拽着他不断下沉。
园丁的意志和镜映者的观测被彻底隔绝在外,仿佛那裂隙是一道无法逾越的边界。然而,这并未带来丝毫安全。因为这里的“空无”本身,就是一种压迫。一种万物尚未发生、或者早已彻底终结的、绝对的“无”。
旧花园废墟。
园丁似乎对此地有所忌惮。韦东奕此刻亲身体会到了原因。这里没有任何可供它们“修剪”的节律,因为这里本身就像是节律诞生之前,或者彻底死亡之后的坟场。绝对的静寂,比任何喧嚣都更能侵蚀存在。
他的痛苦在此地奇异地被稀释了。并非缓解,而是因为这极致的“无”太过庞大,以至于他个体层面的冲突和痛苦都显得微不足道,被同化,被吸收。归墟黯痕在这里变得异常安静,仿佛游子归乡,沉溺于这片更大的虚无。纯白奇点的余烬则几乎彻底熄灭,如同投入大海的火星。源初代码的运行也变得极其缓慢,近乎停滞。
唯有林薇的辉光烙印,以及核心深处那枚新生的、平静的谬误之种,还在顽强地闪烁着。
辉光烙印如同最后的灯塔,在这绝对黑暗中指引着“自我”的坐标,防止他被这片“无”彻底同化溶解。而那谬误之种,则对这片环境表现出一种奇特的……适应性。
它那蕴含矛盾与痛苦的平静光晕,似乎与这片“旧花园废墟”的某种底层特质产生了共鸣。这里并非真正的“无”,而是所有规律、所有存在诞生之前的“混沌”,是所有可能性和不可能性混合的原始汤。谬误之种本身就是一个和谐的谬误,一个小的混沌,它在这里如鱼得水。
它开始极其缓慢地、自发地吸收周围环境中那混沌的、未分化的“虚无”,将其转化为维持自身平静的养料。它的光芒虽然依旧微弱,却变得异常稳定,甚至……扎根了。
它的根须,由那些被它吸收转化的混沌能量和韦东奕自身的痛苦沉淀构成,缓缓地探出,并非刺入某种实体,而是探入这片废墟那无序的“基础”之中,如同浮萍在水面下伸出根须。
一种诡异的联系建立了。
通过这谬误之种的根须,韦东奕那近乎停滞的感知,捕捉到了一些……东西。
不是声音,不是图像,而是更原始的波动。这片古老的废墟并非死寂,它在极其缓慢地“呼吸”,蕴含着某种沉睡的、庞大的意志残留。
一些破碎的“低语”沿着根须传递而来:
【……节律之前……】
【……花园未曾修剪时……】
【……原初的……自由……与混乱……】
【……园丁……叛徒……秩序之枷……】
【……等待……回归……】
这些低语充满了古老、沧桑,以及一种被压抑的、对绝对秩序的深深憎恨。它们似乎将园丁视作了“叛徒”,某种背叛了原初混沌自由、强行建立了秩序枷锁的存在。
而这“旧花园废墟”,就是那场古老叛变之前的残留,是所有规律被强行制定前,宇宙最原本的、混乱而自由的模样。
谬误之种在这里,仿佛回到了故乡。它吸收着混沌,聆听着古老的低语,平静的光芒中甚至带上了一丝……惬意?
韦东奕的意识因这发现而泛起微澜。
园丁忌惮这里,并非因为危险,而是因为这里是它们力量的“反面”,是它们试图修剪和遗忘的“过去”。这里残留的古老混沌意志,与园丁的绝对秩序天生对立。
而他的谬误之种,竟能与这古老混沌共鸣!
这是一个机会?还是一个更深的陷阱?
他没得选择。他的力量几乎耗尽,园丁在外虎视眈眈,这是他唯一能喘息的地方。
他不再抗拒,反而放开了对那谬误之种的限制,任由它在这片废墟中汲取混沌,扎根生长。
过程缓慢得如同地质变迁。但在这种近乎时间静止的环境中,变化确实在发生。
谬误之种的光芒逐渐变得凝实,它的根须蔓延得更广,与旧花园废墟的联系更加深入。通过它,韦东奕甚至能隐约感受到这片废墟某些区域的“密度”和“流向”,如同盲人感受到了水流。
他开始能在这片虚无中极其缓慢地“移动”,不是依靠自身力量,而是像顺着暗流漂浮,依靠谬误之根与环境的互动来调整方向。
他漫无目的地漂浮着,聆听着那古老的低语,同时竭力维持着自我意识不被混沌同化。
不知漂浮了多久,谬误之种的根须忽然触碰到了一片相对“稠密”的区域。
那里的混沌能量中,沉淀着某些巨大的、冰冷的、规则的……残骸。
不是自然形成的,更像是某种巨大造物的碎片,其上残留着极其古老、却与园丁力量同源但又有些微不同的秩序气息。这些残骸半埋在混沌之中,仿佛经历了无比漫长的岁月,正在被缓慢侵蚀、消化。
古老低语在这里变得清晰了一些,带着恨意:
【……第一批枷锁……】
【……试图规训吾等……】
【……破碎……活该……】
【……化为吾等的养分……】
韦东奕心中一动。这些残骸,似乎是比园丁更早的、试图在这片原始混沌中建立秩序的存在所留下的遗迹?它们失败了,被混沌吞噬,成为了废墟的一部分。
谬误之种的根须本能地缠绕上一块较小的残骸碎片,开始吸收其上残留的、已被混沌部分中和的秩序能量。
就在这时——
嗡!
那块残骸碎片突然轻微震动了一下!其内部某个早已应该彻底湮灭的机制,似乎因外来的能量接触(即使是谬误之种的能量)而被意外激活!
一道极其黯淡、扭曲的、断断续续的投影,从碎片中艰难地投射出来,映照在混沌的黑暗背景上。
投影中显示的,并非这片废墟,而是一片……生机勃勃、绚丽多彩、但却毫无规律可言的奇异宇宙景象。星辰以非几何轨迹运行,生命形态光怪陆离,万物都在一种混乱却充满创造力的自由中生生不息。
一个冰冷但不同于园丁的机械声音,从碎片中断断续续地传出:
【第…七千…六百…次…播种…实验…失败…】
【原初…混沌…无法…接受…秩序…模因…】
【结论:…必须…彻底…格式化…才能…实施…‘大律法’…】
【警告:…混沌…存在…集体…意志…反扑…可能…】
【记录…中断……】
投影戛然而止。
那块残骸碎片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活性,被谬误之根的根须迅速吸收殆尽。
韦东奕的核心却因这短暂的信息而剧烈震动。
播种实验?大律法?格式化?
这些词汇,与他所知的一切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惊人的可能性:园丁并非最初的“秩序建立者”,它们可能只是继承了某个更古老、更绝对的“秩序蓝图”(大律法)的执行者?而这片旧花园废墟,也并非简单的“规律诞生前的混沌”,而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秩序与混沌之间的战争遗迹?一场以“格式化”所有原生混沌为目标的、残酷的宇宙改造计划所留下的废墟?
而那原生混沌,似乎拥有着某种集体意志,并且一直在抵抗?
谬误之种似乎很喜欢这块碎片的“味道”,吸收之后,光芒又凝实了几分,甚至反馈出一丝微弱的力量,滋润着韦东奕近乎干涸的源初代码。
他看向这片无尽的、沉睡的混沌废墟,感受着那古老的低语和恨意。
这里不是家园,而是战场。古老的战争从未真正结束,只是陷入了僵持的沉睡。
而他,一个身负多重力量、孕育了谬误之种的悖论体,意外地坠入了这里。
他是会成为这场古老战争新的导火索,还是……别的什么?
谬误之种安静地闪烁着,它的根须在混沌中缓缓摆动,如同沉睡中的婴儿无意识地抓握着什么。
它在此地扎根。
而危险,从未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