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微光通道的感觉,与韦东奕经历过的任何一次维度穿梭都截然不同。
没有空间撕裂的剧烈眩晕,没有能量乱流的冲刷拍打,甚至没有基膜褶皱被强行撑开的艰涩感。整个过程平滑得令人不安,仿佛他不是在穿越危险的维度间隙,而是在一条被精心铺设、绝对掌控的数学管道中滑行。通道壁流淌着温和而纯净的能量流,其数学结构呈现出一种近乎完美的对称和效率,杜绝了任何不必要的波动和熵增。这是一种极致的秩序,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控制力。
谬误之种在他体内微微震颤,并非恐惧,而是一种遇到“异类”的本能反应。它贪婪地吸收分析着这种高度秩序化能量的数学表达,同时本能地产生一种微弱的排斥,仿佛纯净水中滴入了一滴墨,虽未剧烈扩散,却已预示着不相容。
通道尽头,光芒渐盛。
韦东奕一步踏出,落在坚实而光洁的平面上。
他置身于一个无比广阔的大厅。穹顶高远,模拟着某种宁静的星空投影,但每一颗“星辰”的运行轨迹都严格符合某种最优数学模型,看不到任何随机性的闪烁。空气清新恒温,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臭氧与能量流转的气息。四周墙壁是某种自适应材料,时而透明,映出外部灰烬维度那混乱的能量风暴;时而又化为无数流动的数据流,展示着内部体系的实时运行状态。
这里是微光避难点内部。一个在熵增终末的宇宙废墟中,强行维持着低熵、高度有序的奇迹之所。
与他预想的避难所不同,这里没有拥挤的幸存者,没有匆忙的人群,甚至听不到多少嘈杂的声音。只有极少数穿着同样制式、简洁灰白色服装的人员在远处安静地穿梭,他们的动作高效而精准,彼此间交流多用简短的数据流或手势,面部表情平静得近乎淡漠。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图书馆般的肃静和超级计算机中心的冰冷效率。
【欢迎,韦东奕先生。】
一个中性、温和却缺乏真正情感起伏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并非通过空气振动,而是通过高度精准的神经接口协议。
韦东奕没有感到意外,他的感知早已散开。声音的来源并非某个实体,而是遍布整个空间的某种智能网络。
“微光协议?”韦东奕平静地回应,他的意识经过谬误之种的编码,同样以数据流的形式反馈回去。
【您可以如此理解。我是避难点的主控意识,负责维持‘微光’的运行,执行‘星火计划’推演。感谢您响应我们的邀请。】
“你们识别了纯白奇点的信号。”
【是的。纯白奇点是创生性本源的显化,其光谱特征具有唯一性。林薇女士曾是它重要的守护者,她的最后光谱记录与您的存在产生了强烈共鸣。这是最高优先级的识别信号之一。】
提到林薇,韦东奕的意识核心微微波动了一下。纯白奇点的残余力量散发出温暖的辉光。
“星火计划是什么?你们所谓的‘审议’又是什么?”
【星火计划,是上一纪元文明联合体为避免彻底热寂或绝对秩序同化,所制定的终极文明延续方案。它并非建造物理方舟,而是向基膜深层褶皱播种文明‘基因编码’,并在此处——微光避难点——运行一个超大规模的文明‘虚拟迭代模型’,穷举所有可能的延续路径,推演最优解。】
主控意识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简单的数学公理。
【我们收集文明余烬中的信息残片,提取其核心编码,投入模型进行无数次的模拟演化。推演涵盖所有已知变量:物理常数变迁、维度稳定性、归墟侵蚀速率、园丁修剪模式、归档者干预概率……以及,像您这样的‘异常变量’。】
随着它的叙述,大厅一侧的墙壁完全透明化,显现出外部景象。那并非冰冷的星空,而是翻滚沸腾的灰烬维度能量海,混乱而危险。而微光避难点就像一颗绝对光滑的圆球,悬浮在这片能量海的某个相对平静的褶皱中,一层稳定的微光力场将其完美隔绝。
【‘审议’,即是对新出现的、可能影响推演结果的关键变量进行评估,并决定是否将其纳入模型。您,韦东奕,悖论种,谬误之种的孕育者,基膜的异常镜映者,您是目前推演中最大的不确定性。您的出现,可能导致推演路径产生颠覆性变化。】
韦东奕凝视着外部那毁灭性的景象,又看了看内部这极致秩序、却冰冷缺乏生机的世界。一种强烈的割裂感油然而生。
“所以,你们只是推演?躲在安全的避风港里,模拟着外界文明的生死,等待一个数学上的最优解?”他的意识流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这是人性部分的本能反应。
谬误之种则在疯狂分析着整个避难点的数学结构,它感知到那庞大到难以想象的计算力,那严丝合缝的运行逻辑,但也感知到了一种……僵化。一种为了绝对理性而剔除太多“杂质”后导致的、近乎死寂的平衡。这里没有错误,没有意外,也没有真正的“希望”,只有冰冷的概率和优化算法。
【观察与推演是手段,非目的。最优解的存在,是文明延续的唯一逻辑保证。感性的、未经计算的行动,只会加速灭亡,如同飞蛾扑火。】主控意识回应道,【林薇女士最后的行动‘白洞拂拭’,虽蕴含巨大的创生力量,但其未完成性与不可预测性,最终导致了基膜的局部畸变和非欧心礁的形成。从效率而言,并非最优选择。】
这句话像一根冰刺,扎入了韦东奕的意识。他感受到纯白奇点残余传来一阵剧烈的波动。
“那不是效率问题。”韦东奕的声音通过意识传递,带着一种冰冷的坚定,“那是选择。”
【选择需要建立在充分认知与计算之上。】主控意识平静地反驳,【这正是‘审议’的意义。韦东奕先生,我们需要对您进行深度扫描分析,获取谬误之种的完整数学描述,评估您与旧花园混沌意志、原初数学之海的潜在联系强度。这将极大完善我们的模型。】
大厅中央,一道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光柱落下,笼罩了韦东奕。无数细微的数学探针如同无形的触须,试图渗透他的存在,解析他体内那矛盾而和谐的力量结构。
谬误之种瞬间被激怒!
它本能地抗拒这种彻底的、冰冷的剖析。它不是用来被“归档”的数据!一层由悖论和谬误编织的无形屏障骤然展开,扭曲了扫描光柱的数学结构,使其数据采集瞬间变得混乱不堪,大量错误代码滋生。
【警告:检测到不可解析的异常抗性。逻辑陷阱生成。尝试进行强制校准……】
主控意识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那并非情绪,更像是遇到了无法立即优化的算法难题。
韦东奕站在光柱中,周身弥漫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既混乱又有序,既包容又排斥。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大厅的穹顶,看到了这个秩序圣所背后那庞大而冰冷的推演机器。
“你们想把我变成你们模型里的一个变量?”他轻轻说道,意识流中却带着谬误之种咆哮的底噪,“也许,我存在的意义,正是为了证明,有些东西……永远无法被计算。”
深度扫描的光柱在他周围剧烈闪烁,仿佛遭遇了一场局部的数学风暴。
审议,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