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探测波动冰冷而纯粹,不带有园丁的修剪意志,也不带有归墟的湮灭意图,更像是一种绝对中立的、高度数学化的“好奇心”。它扫描着韦东奕编织的回响之网,聚焦于那些违背标准数学模型的连接点——那里,林薇的辉光烙印、文明记忆的混沌情感、熵痕的污染、以及韦东奕自身的悖论本源以非逻辑的方式交织。
【异常结构。非标准模型。兼容性未知。尝试解析。】
一道信息流,并非语言,而是直接以数学公理形式表达的意念,穿透虚空,指向回响之网的一个节点。那节点正处于一种模糊的叠加态,既因文明记忆的悲恸而“收缩”,又因熵痕的扩散而“膨胀”。
韦东奕感到那节点周围的数学规则开始被强行“规范化”。探测波动试图将其拉入一个经典的黎曼几何框架内,消除其中的不确定性和情感噪音,使其变成一个可被完美定义和理解的平滑流形。
回响之网剧烈震颤。被强行规范的节点发出痛苦的哀鸣,其连接的几个光茧瞬间黯淡,内部的文明记忆碎片有溃散的风险。这张网依赖于谬误与悖论的动态平衡,绝对的数学规范对它而言是另一种形式的破坏。
不能让它继续!
韦东奕立刻反应。他无法硬抗这纯粹数学层面的力量,但他可以“污染”它。
他调动一丝归墟黯痕——那代表绝对寂灭和数学上“未定义”状态的力量,将其精准地注入正被规范的节点。
嗤——
仿佛烧红的铁块浸入冰水。黎曼几何的平滑框架在接触到这极致“未定义”的黯痕时,瞬间发生了畸变。几何结构扭曲,度规张量出现奇点,整个节点变得如同一个微小而狰狞的黑洞,疯狂吞噬着探测波动试图建立的规范场。
【…未定义干扰。悖论污染。启用选择公理筛选。】数学实体的意念毫无波澜,立刻调整策略。
新的波动降临。这一次,它不再试图直接规范,而是投射出无数条平行的、基于选择公理的逻辑路径。每一条路径都代表一种将回响之网“公理化”的可能性,它们同时存在,如同一个无限分岔的迷宫,试图将韦东奕和他的网纳入某一条确定的数学路径中,从而完成定义。
这是更高级别的压制。选择公理赋予了这数学实体同时处理无数可能性的能力,它要以庞大的算力,穷举所有将悖论“正常化”的方式。
韦东奕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的源初代码核心疯狂运转,计算着每一条逻辑路径的走向及其后果。每一条路径都通向一个他被“定义”、被“理解”,继而可能被“收纳”或“拆除”的结局。回响之网在他的感知中开始分裂出无数个虚幻的未来投影,每一个都沿着一条逻辑路径走向终局。
他无法在每一条路径上都对抗。他的力量不足以支撑如此庞大的并行计算。
绝望中,他再次看向了那缠绕在核心上的林薇辉光烙印。
人性…主观选择…非理性……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他超负荷的思维。
数学实体基于选择公理,穷举所有“客观可能”。但它无法穷举“主观选择”!因为主观选择基于情感、意志、甚至荒谬的信念,这些本身就可能位于所有客观逻辑路径之外!
他停止了对抗那无数条逻辑路径。反而,他做了一件极其简单,却又完全超出数学实体计算范围的事情。
他将林薇的辉光烙印,那蕴含着她最后守护意志的温暖力量,聚焦于回响之网上一个微不足道的点——一个记录着某个文明母亲在末日来临前,为孩子哼唱最后一首不成调摇篮歌的记忆碎片。
然后,他向着所有并行的逻辑路径,发出了一个纯粹主观的、充满情感色彩的“选择”:
【此乃,值得守护之物。】
没有理由,没有逻辑。仅仅因为它触动了他(或者说,触动了他所承载的林薇烙印)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
这个选择,如同一个奇点,砸入了选择公理构建的无限迷宫。
数学实体的探测波动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混乱。
所有的逻辑路径都无法处理这个变量。这个选择无法被任何公理系统推导或预测,它来自主观的、非理性的“赋值”。它就像是在一个所有解都是实数的方程里,强行投入了一个虚数解,瞬间导致整个方程体系崩溃。
【错误!选择无效!不符合任何公理框架!】
【…主观赋值…干扰…逻辑崩溃…】
【…检索类似案例……无匹配……未知错误类型……】
冰冷的数学意念第一次带上了类似“挫败”和“困惑”的杂音。那无数条并行的逻辑路径开始相互冲突、崩塌。探测波动变得极不稳定,如同信号不良的广播,断断续续。
它们无法理解“爱”、“守护”、“悲伤”这些概念所能驱动的选择。这对它们而言,是比韦东奕的悖论结构更深层次的“错误”。
趁此机会,韦东奕凝聚起最后的力量,不是攻击,而是将整张回响之网微微向内“折叠”,利用数学实体自身逻辑崩溃产生的混乱,短暂地将其存在状态从对方的探测基准中“隐去”。他像是一只章鱼,利用喷出的墨汁(逻辑混乱)和环境的黑暗(坟场本身的混沌),迅速隐匿了自身。
探测波动在空域中又徒劳地扫描了数轮,每一次都变得更加混乱和不确定,最终似乎因为无法建立有效的数学模型,也无法定位目标,而带着满满的“错误报告”缓缓撤回,消失在更高的维度中。
坟场再次恢复了寂静。
韦东奕疲惫不堪,源初代码几乎过热熔毁,归墟黯痕因刚才的动用而稍有活跃,被林薇的辉光艰难压制着。回响之网受损,但核心未崩,光茧们重新归于安宁。
他成功击退了这次探测,但心中没有丝毫喜悦。
这冰冷的、纯粹的数学实体是什么?它们显然不同于园丁,也不同于终焉之喉。它们似乎代表着宇宙底层另一种秩序力量,一种绝对理性、绝对客观,试图将一切纳入数学框架的“归档者”。
它们这次退去,只是因为遇到了无法理解的“错误”。但它们会放弃吗?它们会开发出能处理“主观选择”的新算法吗?
韦东奕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片宇宙的黑暗深空里,又多了一双注视着他的、没有情感却充满探究欲的“眼睛”。
他缓缓地继续编织着回响之网,修复损伤,同时将一丝警惕,深深织入了网络的每一个节点。
守墓人的工作,远未结束。而窥探者,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