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第三车间的轰鸣声正处于峰值,刘大山刚在淬火工序旁解决完温度波动的问题,满手油污地接过文员递来的红头文件。A3 纸的封面上,“精英人才孵化计划首期学员抽调通知” 几个黑体字格外刺眼,落款处盖着集团总部鲜红的公章,油墨味混杂着车间的机油味,让他胃里一阵翻涌。
“刘主任,人力资源部刚才打电话来,催着下午下班前把名单报上去。” 文员怯生生的声音刚落,刘大山猛地将文件拍在铁皮柜上,震得上面的工具盒叮当作响。“报个屁!” 他粗声怒吼,引得附近工位的工人纷纷侧目,“你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张建国、李大海、赵小兵,这三个是咱们车间的顶梁柱!现在手上堆着五个加急订单,每天连轴转都快扛不住了,抽走他们?总部是想让生产线直接停摆吗?”
正在巡检的王工头闻声赶来,看到文件上的名字也变了脸色:“主任,这可不行啊!张师傅手上的精密模具调试,全车间就他一个人能搞定;李大海管着三条流水线的设备维护,上周刚排查出三个隐患点还没彻底解决。真把他们抽走,不出三天准得出乱子!”
刘大山烦躁地抓着头发,走到车间角落的监控盲区,掏出手机拨通了生产副总秘书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甜腻却疏离的声音:“刘主任您好,王总正在开会,有什么事可以先跟我说。”“跟你说?你能解决问题吗?” 刘大山的声音忍不住拔高,“现在是生产旺季,总部凭什么一句话就要抽走我的核心骨干?这不是釜底抽薪是什么!”
“刘主任,这是集团的战略部署,也是吴总的意思,希望您能配合。” 秘书的语气依旧客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刘大山气得直接挂了电话,狠狠踹了一脚旁边的废料桶,铁皮碰撞的声响在嘈杂的车间里都显得格外刺耳。他当了八年车间主任,从来都是按业绩说话,总部那些坐在空调房里的人,根本不知道基层的难处。
“王哥,你过来。” 刘大山压低声音,眼神里透着狠劲,“下午人力资源部要是再来问,就说名单还在核对,需要和工人们沟通。另外,你去跟各工位的组长打个招呼,最近生产上的‘小问题’多留意点,该上报的上报,别藏着掖着。”
王工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心里有些打鼓,但还是立刻点头:“明白,我这就去安排。” 他知道刘大山这是要 “摆烂” 给总部看,可眼下除了这招,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作为刘大山一手提拔起来的工头,他只能无条件服从。
当天下午,第三车间的生产报表就变得格外 “难看”:精密模具的合格率突然从 99% 降到 95%,理由是 “新手操作不熟练”;三条流水线先后出现 “设备异响”,被迫停机检修共计两小时;连最基础的零件装配,都冒出了三起 “尺寸偏差” 的小事故。王工头拿着报表走进主任办公室,脸上带着一丝不安:“主任,这样会不会太明显了?”
“明显才好。” 刘大山头也不抬地在报表上签字,“让总部看看,没有张建国他们,这车间到底能不能转起来。” 他顿了顿,从抽屉里拿出纸笔,“你把张师傅叫过来,我有话跟他说。”
张建国走进办公室时,手里还拿着卡尺,指关节上沾着机油。作为车间的首席技工,他昨天在大会上听到 “精英人才孵化计划” 时,心里其实悄悄动过念头 —— 培训结束后能进入技术部,这是多少工人盼都盼不来的机会。可看到文件上自己的名字时,他又瞬间慌了神。
“建国,坐。” 刘大山的语气难得缓和下来,给了他一支烟,“总部的文件你看了吧?想不想去?”
张建国的手指在烟盒上摩挲着,犹豫了半天:“主任,我…… 我想去,可车间现在这么忙……”
“想去也去不了。” 刘大山打断他,将纸笔推到他面前,“你写个申请,就说家里老母亲病重,需要人照顾,实在抽不开身参加培训。另外提一句,你手上的模具技术还没完全交接,万一出了纰漏,耽误订单谁都担不起责任。”
张建国猛地抬头,眼神里充满了惊讶:“主任,这…… 这不是撒谎吗?”
“撒谎?” 刘大山冷笑一声,“等你培训回来,订单丢了,业绩砸了,咱们整个车间的奖金都得泡汤,到时候谁管你是不是精英?我这是在帮你,也是在帮大家。” 他盯着张建国的眼睛,语气带着威胁,“你要是不听话,非要去凑那个热闹,回来之后,可就别怪我没法给你安排岗位了。”
张建国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知道刘大山说到做到,自己在车间待了十五年,早就摸清了这位主任的脾气。一边是梦寐以求的上升机会,一边是稳定的工作和家庭的生计,他陷入了痛苦的纠结。最终,他还是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 “申请” 两个字,笔尖颤抖得几乎握不住。
刘大山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里掠过一丝愧疚,但很快就被愤怒取代。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其他车间主任的号码,语气带着几分 “同仇敌忾”:“老李,总部要抽人你知道吧?我这儿已经快扛不住了,你们那边可得顶住啊……”
电话那头的李主任立刻倒起了苦水:“可不是嘛!我这儿也被点了两个骨干,正愁着呢!大山,你说咱们要是都拖着,总部会不会松口?”
“肯定得拖!” 刘大山斩钉截铁地说,“咱们越是配合,他们越是得寸进尺。咱们得让他们知道,基层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短短两天,消极抵制的情绪就在各车间蔓延开来。第二车间以 “骨干正在参加设备改造” 为由,申请延期上报名单;第五车间干脆直接 “失联”,人力资源部的电话打了十几次都没人接;就连后勤部门,都以 “人手不足” 为由,拒绝抽调两名技术骨干。原本计划周一就敲定的首期学员名单,到了周五还一片混乱。
人力资源部总监赵琳拿着空荡荡的汇总表,脸色铁青地走进总裁办公室。吴佳怡刚结束一场视频会议,看到她手里的表格,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名单还没齐?”
“吴总,第三车间的刘大山带头抵制,说抽走骨干生产线就要瘫痪,还让张建国写了请假申请。其他车间也跟着学,要么拖延,要么找借口,根本不配合。” 赵琳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我派了三波人下去沟通,都被刘大山以‘生产忙’为由挡了回来。”
吴佳怡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眼神越来越冷。她没想到,改革计划刚在基层落地,就遇到了这么大的阻力。刘大山的行为,明摆着是公开叫板。
“还有件事。” 赵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听说,刘大山昨天晚上请几个车间主任吃饭,还跟他们说‘不能让总部把咱们当软柿子捏’。现在基层都在传,说这次培训是‘面子工程’,根本不管工人的死活。”
吴佳怡猛地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望着楼下的生产车间。她仿佛能看到刘大山嚣张的嘴脸,能感受到工人们的抵触情绪。之前在大会上描绘的美好蓝图,此刻在现实面前显得格外苍白。她知道,刘大山的抵制绝不是个例,这背后是基层管理者对改革的恐惧,是既得利益者的抱团反抗。
“赵总监,你先回去,给各车间下最后通牒,周一早上九点前,必须把名单报上来。” 吴佳怡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另外,让审计部准备一下,下周一去第三车间做专项检查,重点查生产流程和设备维护记录。”
赵琳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点头:“明白,我这就去安排。”
办公室里只剩下吴佳怡一个人,她拿起那份皱巴巴的抽调通知,指尖用力得几乎要将纸张捏碎。她知道,这只是改革遇到的第一波阻力,如果不能强硬应对,后续的计划只会更加艰难。可真的要对刘大山动手吗?他是老员工,在基层很有威望,处理不好很可能引发更大的动荡。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是保守派元老陈叔打来的。吴佳怡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听筒里立刻传来陈叔慢悠悠的声音:“佳怡啊,听说基层对培训的事意见很大?我看啊,还是得循序渐进,别逼得太紧了……”
吴佳怡握着手机,眼神越来越坚定。她知道,一场关于改革的博弈,已经从基层蔓延到了高层。而她,必须在这场博弈中站稳脚跟,哪怕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就像她此刻的心情,沉重却又透着一丝决绝。她不知道周一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但她清楚,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