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在地下二层,没有窗,灯全亮,白得发蓝。长桌铺了消毒湿巾,冷气机提前两小时打到十六度,像预先为尸体防腐。桌尾,一只不锈钢推车静静停放,层板上码着三十本《曹三集团组织机体坏死评估报告》,封面是哑光黑,标题用无衬线体,仿佛墓碑铭文。吴佳怡站在推车旁,戴一次性乳胶手套,指尖掠过书脊——缝合线从书脊正中央穿过,白色、微蜡,打结处留着手术钳的齿痕,是货真价实的医用聚丙烯缝线。她轻轻一扯,线结纹丝不动,像一条被封存的神经。
九点二十九分,最后一名董事到场。门合页发出类似解剖室气闸的嘶声,空气被瞬间抽空。没人寒暄,椅子拉出时刮擦地砖,尖锐得像手术刀划过肋骨。吴佳怡抬腕,表盘秒针归零,她按下遥控器,投影亮起,一张全黑底图浮现,正中只有一行白字:
patient:cAoSAN GRoUp
diagnosis:multiple organ necrosis with malignant metastasis
Surgeon:tbd
灯光骤暗,唯有投影光束悬在半空,灰尘颗粒在其中浮沉,像漂浮的癌细胞。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手术刀背的冷硬:“诸位,这不是商业报告,是病历。病人躺在我们面前,已经失去自主呼吸。”
第一页翻开,纸张摩擦声齐刷刷响起,三十只手在同一秒触到缝合线,有人指尖一颤,仿佛摸到裸露的肠管。投影同步跳出第一章——《财务血性休克》。柱状图是暗红色,逐年下降,末端尖锐如针头。吴佳怡用激光笔点向最低谷:“二零二三年,集团经营性现金流负一百二十七亿,同期,体外循环资金正一百三十一亿,去向:未知。诸位,这不是失血,是动脉被切开,血被抽进真空。”
保守派董事曹国梁猛地合上书,缝合线在他掌心勒出白痕:“数据可以pS!你这是提前写好的悼词!”话音在钢板墙壁间反弹,震得茶杯里的水泛起同心圆。吴佳怡没看他,指尖轻滑,页面自动跳转——《业务癌变图谱》。3d旋转的肿瘤状节点在大屏膨胀,每一根血管都标注项目名称:北辰湾、云启AI、翊舟生物……颜色由黄转紫,示意从“低效”到“坏死”。她放大北辰湾,航拍图显示一片烂尾楼骨架,外立面挂着褪色的招商横幅,像干涸的绷带。旁边数字冷酷:投入四十八亿,预计回收负百分之六十二,癌细胞已转移至担保链条,淋巴结是三家地方银行。
会议桌发出轻微咯吱,有人无意识抓紧桌沿,指甲刮过木皮,发出猫爪般的刺响。改革派董事李兆文盯着那截缝合线,喉结滚动,声音低却清晰:“继续。”
吴佳怡翻过第三页——《人事寄生虫密度》。表格列出各部门“关系户”占比,采购中心高达百分之六十一,人均年薪九十八万,对应绩效栏却是空白。她让AI生成动态模型:小人图标像白色蛆虫,在部门网格里蠕动、繁殖,数量每三秒翻倍,最终覆盖整张屏幕。空气中泛起一阵难以名状的作呕感,像是福尔马林混合着胃酸的味道。
曹国梁再次拍桌,手掌与实木相撞,钝响像未缝合的胸腔被猛地合上:“你拿动画当证据?!我要看原始凭证!”吴佳怡抬眼,目光平静得像不锈钢托盘:“凭证在附录,共四千七百份扫描件,每页加盖审计电子签。若需纸质,明早会送到府上——用A4纸打印,厚度大约一米六,等同于一个成年女性的身高。”她的声音没有抑扬,却让对方太阳穴青筋猛地一跳,像被隐形缝线勒紧。
灯光再次转暗,进入最后一章——《文化坏疽》。屏幕上出现一段视频:工厂门口,质检员面对镜头,声音被打码处理:“……上面让改日期,我们就改,系统密码是董事长生日加888。”视频结束,定格在质检员那双戴着污垢手套的手,手指无意识绞合,像两条被药物痉挛的绦虫。会议室里,第一次有人发出无法抑制的干呕声,紧接着是茶杯翻倒的脆响,瓷片碎裂,浓褐色的液体在桌面迅速扩散,浸透报告边缘,染出一圈手术血迹般的暗晕。
吴佳怡合上自己那份报告,缝合线在纸脊上勒出细微的“咯吱”声,像缝合皮肤最后的打结。她环视众人,声音低却穿透耳膜:“诊断完毕。现在,我们投票:截肢、化疗,还是宣布死亡?”
死寂。连空调出风口的嘶嘶声都清晰可闻。忽然,曹国梁猛地起身,椅子向后翻倒,砸在大理石地面,发出骨骼断裂般的脆响。他伸手去抓推车上的报告,却被李兆文抢先一步按住手腕。两人对峙,呼吸声在冷空气中交织成白雾,像两把手术刀抵在一起,谁也不敢先动。
无人注意,角落里的独立董事周致远正用指尖摩挲报告背面的缝合线,指肚被线结勒出凹陷,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只是低声自语:“……可吸收线,十天开始降解。”他抬头,目光穿过光束,与吴佳怡短暂相接——那一瞬,他眼里没有震惊,只有医生确认病灶后的冷静估价。
与此同时,会议室外的走廊,监控摄像头红灯闪烁,记录下一道一闪而过的黑影——有人站在防火门后,手机镜头对准室内,快门无声,连拍三张。图片被即时上传,文件名自动标注:Surgery_Room_01。
屋内,吴佳怡松开手,任由曹国梁把一本报告夺在怀中。她知道他拿走的只是副本,原件已锁进三层防火柜,加密狗在她腕表里,脉搏每跳一次,解锁密钥就变动一次。她最后扫视全场,声音像缝合后的刀背,轻轻滑过皮肤:“手术将在七十二小时内开始。各位,术前禁食。”
灯灭。投影光束瞬间收缩成一条白线,像心电图归零。黑暗中,只剩服务器低沉的嗡鸣,和三十道深浅不一的呼吸——有人急促,有人停滞,有人带着手术刀即将划下前的颤栗。缝合线在微光里闪烁,像一条被封存的神经,等待下一次被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