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7,电阻一厂·高架通道
吴佳怡踩着金属格栅,脚步像敲在空罐上,哐、哐、哐,回声被三十米挑高的屋顶吞掉一半,又吐回来一半。她没穿外套,深夜的冷空气贴着脖颈往下灌,像一条无形的蛇。手机电筒的光柱扫过一排排银灰色机柜,最后落在通道尽头那台“老A3”——集团唯一一条车规级精密电阻线,也是今晚的出事点。
老王蹲在机柜旁,值班羽绒服的拉链一半卡住,一半还吊着,像条被剥到一半的香蕉皮。他抬头,眼眶发红:“吴总,日志突然滚红,随后整段整段地缺参,我……我第一时间切了备份,可备份也全是洞。”
吴佳怡没回话,先弯腰看屏幕。冷白光映在她脸上,颧骨投下两片锋利的阴影。日志像坏掉的霓虹,一行红一行黄,关键字段被替换成“FFFF”,像有人拿刀把肉剜走,只留骨头。
“宕机时间点?”
“00:05:43。”
“谁在现场?”
“就我一个。李师傅十一点半巡完线,回休息室了。”
吴佳怡把羽绒服帽子往后一掀,呼出的雾气瞬间消散:“叫李师傅,再通知It小赵,带镜像工具。五分钟后我要看到裸机日志。”
老王缩着脖子去打电话。吴佳怡抬头,看见机柜顶端那颗红色故障灯仍在闪——亮、灭、亮,像某种暗号。她忽然意识到,这节奏跟小时候父亲带她去老码头看到的灯塔一模一样:危险,请远离。
00:24,老A3主控台
It小赵把笔记本摊在地上,网线一根根像黑蛇钻进交换机。他敲下最后一行命令,屏幕跳出滚动的十六进制。“吴总,系统盘有强制下电痕迹,但UpS没有报警,说明有人手动给pdU发了断电指令,而且知道密码。”
“指令来源?”
“源Ip被改写成本机回环,时间戳也抹了。”小赵抹汗,“高手。”
吴佳怡舌尖顶了顶上颚,像尝到铁锈。她绕到机柜背面,蹲下去,手电光圈扫过一排排旋钮。就在调节第17号电阻精度的蓝色旋钮上,她看见那条灰色电工胶带——
六毫米宽,边缘笔直,像拿切纸机裁过,不偏不倚盖在指纹区,在冷光下泛着哑哑的灰。
她伸出指尖,又缩回。胶带表面微微下凹,说明底下没有灰尘,是刚贴上去的。
“李师傅。”她声音不高,却在钢梁间撞出回响。
一个瘦高的身影从阴影里踱出来,安全帽压得低,露出花白鬓角。李师傅先盯着那条胶带,喉结动了动,像吞下一颗炭。
“您见过这么贴的?”吴佳怡问。
“见过。”李师傅声音沙哑,“三十年前,老军工线做保密调试,怕人验指纹,就这么贴。贴的人,知道哪块是金属漆,哪块是塑料,不会留胶。”
“您觉得今晚这是谁?”
李师傅沉默两秒,目光扫过老王,又扫回机柜:“吴总,这手法太老道。贴这胶带的人,知道怎么碰东西不留痕,而且……非常熟悉这台老设备的盲区。”
盲区二字一出,老王的脸瞬间白了。吴佳怡注意到他右手一直背在身后,指节无意识地蹭着裤缝,像要把什么蹭掉。
她没追问,只掏出手机,对着胶带连拍三张,又打开闪光灯补一张微距。屏幕放大后,看见胶带边缘有极细的锯齿——不是刀剪,是手术刀片一类的快口。
“小赵,给旋钮做静电吸附,看能不能提胶后指纹。”
“明白。”
李师傅忽然弯腰,用指甲在机柜底座轻轻一刮,抬起时指腹多了一粒黑灰。“吴总,这灰是细磨铝屑,老A3的外壳是304不锈钢,不该有这玩意。”
吴佳怡眼神一凛:“说明有人带了外来件?”
“也可能,”李师傅顿了顿,“有人提前在别的生产线做了试验。”
话音未落,老王像被针扎,猛地抬头:“李师傅,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师傅没接茬,只把灰悄悄弹掉。吴佳怡把这一幕收进眼底,像相机咔嚓一声。
01:06,临时复盘间
白板上的时间轴被马克笔涂得漆黑:
23:40——夜班交接
23:55——老王最后一次确认参数正常
00:05——系统断电、日志缺失
00:17——吴佳怡抵达
00:24——胶带发现
It小赵推门进来,脸色比外面还冷:“胶后指纹失败,对方戴了指套或用了脱模剂。”
吴佳怡把笔帽咔哒一声扣上:“把近七天内所有进出老A3的人脸识别记录拉出来,包括保洁。再查监控死角——从23:30到00:10,看有没有信号丢失。”
小赵点头要走,吴佳怡又叫住:“对了,把审计系统上线前,所有以‘优化’名义申请过root权限的账号列给我,包括外部供应商。”
门合上,屋里只剩她一人。头顶日光灯嗡嗡作响,像一群疲惫的蜜蜂。她打开手机,翻到父亲昨天发来的语音——
“佳怡,对方开始打我们原料的主意,你那边生产端一定看紧,别让人抄了后路。”
当时她回了一句“放心”,此刻却像吞下一口冰碴。
她抬眼,看见玻璃反光里的自己:眼线糊了,嘴角下垂,像一夜之间瘦了五斤。
“这不是商业竞争,这是战争。”她对着影子无声地说,“但他们想要的,难道仅仅是让一台机器瘫痪吗?”
01:38,老A3重启
生产线重新上电,机械臂抬起,像伸了个懒腰。参数面板跳回绿色,可所有人都知道,那串被抹去的核心数据再也回不来——那是整车厂客户要的追溯码,缺一环,整批电阻只能报废。
财务初步估算:一千二百万。
吴佳怡站在黄线外,看第一颗电阻缓缓下线,表面完美无瑕,她却像看见一个被挖掉心脏的人还在走路。
李师傅从她身后经过,声音压得极低:“吴总,二号通道摄像头上周被人扭过五度,照不到机柜后侧。这事,我只跟您一个人说。”
吴佳怡侧头,只看见老人安全帽下的后颈,一道褐色老人斑在灯下像块干涸的胶。
02:05,停车场
夜风卷着碎纸打旋。吴佳怡拉开车门,却没进去,一手扶着车顶,一手掏出那条被剪下来的灰色胶带——证物袋在她掌心轻得像羽毛。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做手工,父亲教她缠线圈:
“佳怡,胶带要拉直,别让它皱,一皱就留气泡,电感量会跑。”
那时她嫌麻烦,现在才明白,真正的麻烦是胶带太平整,平整到像从未存在。
她抬头,厂区大楼零星的窗还亮着,像黑海上漂浮的磷火。每一盏灯下,都可能有人正窥视、记录、等待下一步。
吴佳怡把证物袋塞进内兜,钻进驾驶座。发动机轰的一声,像替她说出那句没出口的话——
“游戏开始。”
车灯划破夜色,照见前方路面一小块反光。她眯眼,刹车。
那是一块被撕落的灰色电工胶带,边缘依旧笔直,像有人故意贴在马路中央,对她无声地打了一个招呼。
吴佳怡盯着它,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
胶带在风里微微颤动,像一条伸出食指的灰色手臂,指向更黑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