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的争吵声像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曹天明却把自己关进书房,反锁,拉下厚重的遮光帘,将盛夏午后的灼热与蝉鸣一并隔绝在外。空气瞬间静得可怕,只剩他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像急于突围却又找不到出口的困兽。
书桌上,一只小小的相框端端正正地摆着。照片里,林小曼挽着他的手臂,笑得眉眼弯弯,仿佛随时会从静态的画面里走出来,对他说:“天明,别皱眉头,不好看。”
他伸出手,指腹贴上冰凉的玻璃,轻轻摩挲。动作重复而机械,仿佛只要足够用力,就能把照片里的温度擦出来,把那段被死亡掐断的时光重新接回手里。玻璃表面渐渐起了一层雾,是他的体温,也是他的呼吸,更是他无法言说的眷恋。
门外,脚步声急促,敲门声紧随其后,像钝器撞击金属——
“天明!大家都在等你表态,你躲到什么时候?”
是母亲。吴佳怡的声音透过门板,依旧高亢、锋利,带着她惯有的命令式节奏。曹天明没有回应,指节却无意识地在相框边缘收紧。一丝裂纹,从玻璃右下角悄然蔓延,像一条极细的闪电,悄悄爬向照片中央。
## 二
门被推开。吴佳怡走进来,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清脆的回响。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帘缝隙透入的灰白天光,径直走向儿子。
“你准备把自己关到什么时候?”她在书桌前两步处站定,双臂交叉,肩背笔直,“外面那些叔伯,等着看我们笑话。你是我儿子,必须站出来!”
曹天明依旧垂着头,指尖停在玻璃表面的那道裂纹上,轻轻来回,仿佛在给一条尚未愈合的伤口,反复涂抹酒精。
“妈,”他开口,声音低哑,“你想要的,到底是保住这个家,还是保住你的权力?”
话音落地,书房骤然安静。吴佳怡的呼吸明显一滞,随即更急促地起伏。她盯着儿子,目光像两把出鞘的匕首,却被夜色磨去了锋芒,只剩逼迫与受伤的焦躁。
“权力?”她冷笑,却掩不住尾音的颤抖,“没有权力,这个家早就被人撕成碎片!你爸爸躺在医院,半条命吊着,你却躲在这里跟一张照片说话?!”
“照片里的人,至少不会逼我选边站。”曹天明抬头,眼眶布满血丝,语气却平静得可怕,“你们每一个人,都在说家族、说责任,可你们真正想要的,只是棋子。”
吴佳怡的唇角微微抽动。她一步上前,伸手想夺过相框,却在指尖即将触及玻璃时,停住了——那条裂纹,在此时悄然加深,发出极轻的“咔”声,像某种信号,又像某种宣判。
## 三
裂纹在两人注视下继续蔓延,分叉,再分叉。照片里,林小曼的笑颜被玻璃裂缝切割成不规则的碎片,曹天明的侧脸也被一道斜线一分为二。裂痕最终交汇在相框中央,玻璃终于承受不住内应力,“啪”地一声脆响,碎成几片,尖锐的断口直指照片里那双含笑的眼睛。
血珠,从曹天明指腹渗出,滴在碎玻璃上,殷红得刺目。他却毫无反应,仿佛疼痛已被内心的撕裂感彻底覆盖。
吴佳怡后退半步,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空洞的回声。她看着儿子指上的血,看着被裂痕毁掉的合影,胸口剧烈起伏,却第一次没有立刻出声呵斥。
窗外,闷了一整天的乌云终于裂开一道缝,雨点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急促敲门。书房内,却静得能听见血珠滴落的轻响——
“嗒。”
每一滴,都仿佛敲在吴佳怡的神经上。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沉默的男人,不再是那个可以被她一句“为了你好”就轻轻带过的男孩。裂纹一旦出现,就无法复原;血一旦流出,就不会无声无息地止住。
## 四
雨声渐密,天色暗得像傍晚。曹天明终于动了。他抽出几张纸巾,按住指上的伤口,动作缓慢而坚定,仿佛在进行一场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仪式——止血,也是止损;包扎,也是告别。
他把碎裂的相框重新立起,碎片交错,照片里的笑容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却仍固执地保持着上扬的弧度。他看着那双被裂痕割裂的眼睛,低声道:
“小曼,如果我变得和他们一样,你还会认得我吗?”
没有回答,只有雨声,像无数细小的回音,在书房四壁回荡。
吴佳怡站在一旁,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角的细纹。她看着儿子,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发出声音。此刻,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站在祠堂台阶上,紧紧拽着她衣角的小男孩——那时,她承诺要保护他;如今,她却亲手把他推上了权力斗争的刀锋。
裂纹,已在他们之间悄然生成,就像那道将夫妻合影一分为二的玻璃裂痕,锋利、冰冷、无法逆转。
## 五
雨停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曹天明打开书桌抽屉,取出一支从未使用过的签字笔,笔身冰凉,像一把尚未开锋的匕首。他在指上缠绕的纸巾外,又加了一层创可贴,然后合上抽屉,转身走向门口。
吴佳怡下意识伸手,似乎想拦住他,却在指尖即将碰到他衣袖时,停住了。她第一次发现,儿子的肩背已比她想象的要宽,要硬,要冷。
曹天明没有回头,声音低而稳,像雨后的空气,带着潮湿的凉意——
“妈,从现在开始,我的沉默不是逃避,是倒计时。”
门合上,轻得没有一丝声响,却像在某根神经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书房里,只剩下碎裂的相框,和指上尚未干涸的血迹。血迹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金红色,像夕阳余晖,也像即将升起的烽火。
倒计时,已悄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