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点新绿,是如此的微小,如此的脆弱。
仿佛一阵微风,便能将其吹落。
但在姬瑶光那双重新焕发出神采的眼眸中,这一点新绿,却比天边最璀璨的星辰,还要来得耀眼,还要来得……震撼。
活了……
真的活了。
一棵生命本源早已彻底断绝的枯树,在她勘破“向死而生”之理,在她那破碎的道心深处燃起第一缕灰色火焰的瞬间,以一种完全违背了她所有修行常识的方式,于绝对的死寂之中,迸发出了最原始、最纯粹的……生机。
这不是仙术,不是法则。
这是一种……她无法理解,却又隐隐能够触摸到的、更高层次的“理”。
一种……凌驾于生死轮回之上的、创世与灭世并存的……混沌之理。
姬瑶光缓缓收回抚摸着树干的手,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她能感觉到,刚刚那一瞬间,从地底融入枯树的那一丝灰色气流,也同样有一小部分,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自己的体内。
它没有增强她的仙元,也没有修复她受损的经脉。
它只是……静静地,流淌到了她那片破碎的道心废墟之上。
然后,如同最温和的春雨,滋润着那簇刚刚燃起的、同样是灰色的火焰。
火焰,没有变大,却变得更加凝实,更加……坚韧。
仿佛,只要这丝火焰不灭,她的道,便永无断绝之虞。
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的感觉,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终于明白了。
林风,那个霸道无比的男人,毁了她的道,却也……给了她一颗种子。
一颗……名为“混沌”的种子。
他不是要她死,也不是要她臣服。
他是要她……彻底打碎那个旧的、脆弱的、不堪一击的自己,然后在这片废墟之上,用一种全新的、属于他的方式……重塑一个,真正强大的自我。
而剑无双,那个冰冷的执剑使,也并非是在戏耍她。
他让她救活这棵树,实际上,是在引导她……救活她自己。
救活那颗,已经“死”了的心。
原来,这才是……“剑侍”真正的含义。
不是奴仆,不是工具。
而是一个……走在前面的人,对一个走在后面的人的……无声的教诲。
一种……以最冷酷、最残忍的方式,进行的……传承。
想通了这一切,姬瑶光那颗冰封已久的心,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
那是一种,被人从绝望的深渊中,强行拉了一把的感觉。
虽然姿势粗暴,过程痛苦,但结果……却是新生。
她缓缓地,站起身来。
这一次,她的身姿,不再踉跄。
她的眼神,不再空洞。
她看着庭院中那棵抽出新芽的枯树,那张布满尘埃的脸上,缓缓地,绽放出了一抹极淡、却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笑容,洗去了所有的屈辱与不甘,只剩下劫后余生的释然与……坚定。
如同一朵,在灰烬中,重新绽放的雪莲。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了自己怀中的“玲珑”仙剑。
这一次,她没有再感觉到那份抗拒与鄙夷。
剑身之上,那淡淡的七彩宝光,仿佛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它,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新生。
姬瑶光伸出手指,轻轻地,拂去了剑身上的尘埃。
动作轻柔,而又专注。
如同在擦拭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也如同,在擦拭自己那颗,蒙尘已久的心。
“嗡——”
一声清越的剑鸣,自“玲珑”剑身之上,悠然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悲鸣,而是……欢悦。
是剑,对剑主……迟来的问候。
就在这时。
庭院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剑无双那身熟悉的黑袍,出现在了门口。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那棵抽出新芽的枯树之上,然后,又缓缓地,移到了姬瑶光的身上。
当他看到姬瑶光眼中那重新燃起的光芒,以及她脸上那抹释然的笑容时,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似乎……也有一丝极细微的松动。
“看来,你明白了。”
他的声音,依旧冰冷,但仔细听,似乎比之前,少了一丝不耐。
姬瑶光抱着剑,对着剑无双,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这一礼,不再是出于被迫的屈辱。
而是……发自内心的、对一位“引路人”的……尊敬。
“多谢……指点。”她轻声说道。
剑无双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他没有再提枯树的事,而是直接,进入了下一个话题。
“既然明白了‘死’,那现在,就该学习……‘生’。”
他伸出手,对着庭院中央的空地,随意地,一指点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没有毁天灭地的剑气。
只有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灰色剑痕,无声无息地,烙印在了那坚硬的混沌黑金地面之上。
那剑痕,很浅,很淡,却又仿佛蕴含着某种至高的“理”,让人看一眼,便感觉神魂都要被吸进去。
那,正是他当日,一招击败姬瑶光的那道剑痕的……简化版。
是他从林风的“混沌之剑”中,领悟出的……一丝皮毛。
“这是域主传下的《混沌剑典》第一式,名为……‘归墟’。”
剑无双看着那道剑痕,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近乎于狂热的崇敬。
“域主曾言,剑道三境。”
“第一境,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手中有剑,心中有剑,以剑御气,斩金断石,此为‘剑术’。你之前,便在此境。”
“第二境,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以气御剑,剑意化形,此为‘剑道’。我现在,勉强算是摸到了此境的门槛。”
“而第三境……”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向往与迷惘。
“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手中无剑,心中亦无剑。以心御道,言出法随,此为……‘剑理’。那,便是域主所在的境界。”
姬瑶光听得心神摇曳,仿佛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正在她面前缓缓打开。
她之前引以为傲的“玲珑剑道”,在剑无双的划分中,竟连第二境的门槛都未曾摸到!
而那个男人,竟已立于第三境的……绝巅!
“这一式‘归墟’,便是从‘术’,通往‘道’的桥梁。”
剑无双指着那道剑痕,下达了她的第二个任务。
“从今天起,你便在这里,参悟这道剑痕。”
“什么时候,你也能用自己的剑,划出这样一道剑痕。”
“我,便传你《混沌剑典》的后续心法。”
“这,便是你作为剑侍的……第二课。”
说完,他便再次转身,准备离去。
似乎在他看来,教导,到此便已足够。
剩下的,全靠个人的……悟性。
“等等!”
姬瑶光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剑无双的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何事?”
姬瑶光看着他那孤高的背影,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问出了那个,在她心中盘桓了许久的问题。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好奇。
“你……也是这样,被他……征服的吗?”
剑无双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沉默了。
良久。
久到姬瑶光以为他不会回答时。
他才缓缓地,吐出了几个字。
声音,依旧冰冷。
却又,带着一丝,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懂的……自嘲与……荣耀。
“我,不如你。”
“我连让他……亲手毁掉我道心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