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略带沙哑、却刻意拔高到足以刺破弦乐和谈笑的嗓音,如同淬了冰的钢丝,猛地勒紧了客厅里流淌的温情:
“小健哥!真的是你呀!**我爷爷**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呢!躲这儿清闲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一个穿着亮片红裙、踩着细高跟的年轻女子,摇曳生姿地穿过人群,目标明确地直奔周健而来。她是许薇,浦江地产大鳄许国栋的独生孙女。周健眼底残留的因张念安而起的错愕瞬间被沉稳覆盖。
许薇已经走到周健身前,极其自然地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鲜红的指甲毫不客气地掐进他深灰色西装外套昂贵的面料里。
“薇薇?叫这么生分干嘛!”她娇嗔着,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扫向张念安所在的小圈子,语气甜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尖锐,“小健哥,这几位是……?”她的眼神在张念安身上停留得最久,充满了赤裸裸的审视。
站在周健身旁的周雨,眉头立刻拧了起来。她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几乎与周健并肩,声音清冷地开口:
“许薇姐,好久不见。”她转向张翠翠等人,语气转为柔和,“这是我妈妈老家的亲戚,翠翠姨,王阿婆,”她的目光落在张念安身上,“这是念安妹妹。”
周健顺势将自己的手臂从许薇的钳制中流畅地抽了出来。他的目光克制地投向张念安方向,短暂停留后便若无其事地移开。
许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无视了周雨对张念安的定位,只对着张晓云扬起更灿烂的笑脸:
“张阿姨!”她的目光又扫回张念安,语气带着一种轻佻的夸赞,“您老家还有这么水灵的亲戚呀?这位小妹妹看着真乖,像画儿里走出来似的。”
张念安只觉得那道目光像针,扎得她浑身不自在。她下意识地将交叠在身前的手攥得更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只想躲到母亲张翠翠的身后去。张翠翠也被许薇的气势镇住片刻,此刻才回过神,脸上堆起局促的笑容,连忙拉过女儿:
“念安,快叫人,这是……”
许薇抢过话头,下巴微扬,带着天然的优越感:“我叫许薇。”她的目光依旧饶有兴致地锁定在张念安脸上,“小妹妹,别害羞嘛。”
张晓云脸上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但眼底的温和淡去了几分。她上前一步,巧妙地隔开了许薇过于迫近张念安的视线,声音温和却带着分寸感:
“薇薇来了啊。”她先是对许薇点了点头,随即自然地转向张翠翠和王芬,“翠翠,王姨,这是许薇小姐,许氏集团许董事长的孙女。”紧接着,她的目光转向周健,语气自然流畅:
“小健,这位是你翠翠姨,我跟你提过的,老家一个村的姐妹。这是王阿婆,翠翠的妈妈。这位,”她的目光落在张念安身上,带着长辈特有的慈和,“是翠翠的女儿,念安。说起来,你们可能还有点缘分呢,”她看向周健,眼中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念安在浦江一中读书,上次你在校门口,匆匆见过一次吧?原来兜兜转转,竟是我们一个村的,真是巧了。”
周健心中巨震。母亲竟然知道?他面上却只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恍然和礼貌的笑容,目光再次坦然地投向张念安。
“原来是念安妹妹。”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兄长般的温和,“上次在学校门口,太匆忙了。”他微微颔首致意。
张念安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她飞快地抬眼看了周健一下,随即又慌乱地垂下眼帘,声音细若蚊呐:“周…周健哥哥好。”
张晓云笑着接话:“以后都在上海,走动就近了。”她的目光在周健和张念安之间扫过,最后带着几分期许落在周健身上,“念安年纪小,又是新转学过来,小健,你和小雨他们做哥哥姐姐的,以后可得多多关照妹妹了。”
周雨立刻应声,再次主动上前,亲热地挽住了张念安另一只手臂:
“妈,放心吧!”她说着,目光扫过许薇和周健,“念安妹妹这么乖,我们当然会照顾她啦。”她果断提议道,“哥,许薇姐,你们聊。这里人太多,闹哄哄的,念安妹妹刚来可能不太习惯,我带她去后面花园转转,透透气。”
周健微微颔首:“好,去吧。花园里凉快些。”他的目光,在掠过张念安泛着粉色的侧脸时,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许薇不甘心地想开口:“哎,小雨妹妹……”
周健低沉的声音已经响起,巧妙地截断了她的话头,转向她,带着无懈可击的社交辞令:
“薇薇,**你爷爷**最近身体怎么样?上个月听说他去了趟瑞士疗养?”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侧身,高大的身形形成一道无形的墙,将许薇的视线彻底阻隔在张念安和周雨离去的方向之外。
周雨得了首肯,立刻半护半拉地带走还有些懵懂、被这瞬息万变的场面弄得手足无措的张念安,穿过衣香鬓影的人群,朝着客厅通往庭院的方向快步走去。张念安被动地跟着,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追随着自己的两道目光。一道来自许薇,带着探究和不善,像芒刺在背。另一道……沉甸甸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力量,穿透人群的喧嚣,落在她单薄的脊背上——她知道,那是周健哥哥的方向。
周健面上从容应对着许薇关于她爷爷近况的喋喋不休,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然而,他眼角的余光,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两个消失在客厅侧门的身影。浅蓝色的裙裾在庭院入口处明亮的灯光下最后闪动了一下,倏忽没入了花园的暗影里。
他握着香槟杯的手指,在无人注意的阴影处,无声地收紧了。冰冷的杯壁透过指尖传来清晰的凉意,却压不住心底那骤然升起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强烈空落。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他还未来得及触碰、甚至来不及看清轮廓之前,就被生生剥离了。他面上依旧从容,胸腔里那颗向来沉稳跳动的心脏,却被一种混杂着失重感的钝痛缓慢地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