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指尖那滴血落地的声音,在死寂的广场上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
高台之上,欧阳情脸上的铁青只持续了一瞬,便如同春冰化水,消融得无影无踪。她甚至微微勾起了唇角,那笑容里不再有方才刻意流露的怀柔与旧情,只剩下纯粹到极致的、属于统治者的欣赏与占有。
“不愧是陆小凤。”她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带着金铁交鸣般的质感,传遍四方,“朕就知道,区区铁笼,困不住你这只九天之凤。”
她目光扫过被困在笼中、正做鬼脸的司空摘星,又落回陆小凤身上,语气不容置疑:“拿下此人,生死不论。”
“吼!”
早已蓄势待发的北元武士们齐声暴喝,声浪震天。刀光如雪,枪影如林,瞬间从四面八方涌向屏风前的陆小凤。这些是北元皇庭最精锐的“苍狼卫”,个个悍不畏死,身手矫健。
陆小凤叹了口气,仿佛在惋惜这不得不动的局面。他身影一晃,如同风中柳絮,在刀光剑影的缝隙间飘忽穿梭。那截滴血的刀尖不知何时已被他弃于地上,他的双手,只剩下那两根号称天下无双的手指。
指风破空,嗤嗤作响。
没有惨呼,只有闷哼。每一次指尖点出,必有一名苍狼卫踉跄后退,手中兵刃或是脱手飞出,或是当啷断裂。他并不下杀手,只是精准地点中他们的腕脉、肘关节、或是膝窝,让他们瞬间失去战力。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从容,在那汹涌的攻势中,他竟如闲庭信步。
司空摘星在铁笼里看得眉飞色舞,拍着栏杆大叫:“老臭虫!左边!对对对!那大个子的膻中穴!嘿,右边那家伙下盘不稳,戳他环跳!”
欧阳情静静地看着,眼神越来越亮。陆小凤表现得越是举重若轻,她目光中的势在必得就越是强烈。这样一个男人,智慧、武功、胆识皆属顶尖,若能收为己用,确实胜过十万雄兵。
眼看苍狼卫倒下一片,却依旧无法近身,欧阳情轻轻抬了抬手。
人群后方,三名一直闭目凝神,仿佛与周遭喧嚣隔绝的老者,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们的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深邃。他们是北元皇庭的供奉,来自西域苦寒之地的“玄冰三老”,内力阴寒歹毒,极少出手。
三老身形一动,如鬼魅般飘入场中,呈品字形将陆小凤围住。冰冷的杀意瞬间锁定了中心的身影,比周围的刀剑更让人心悸。
陆小凤脸上的懒散终于收敛了几分。他感到了压力,真正的压力。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从广场边缘的了望塔楼顶端传来:
“以多欺少,还是三个打一个,北元朝廷,真是好大的威风!”
众人抬头,只见一个白衣如雪的翩翩公子,正斜倚在塔楼栏杆上,手中折扇轻摇,面带微笑,不是“白云城主”叶孤城又是谁?他怎会活着?不是紫禁之巅一战,叶孤城已经战死在西门吹雪剑下了?
玄冰三老的攻势不由得一滞。
欧阳情眉头微蹙,看向叶孤城,眼神复杂。
趁着这瞬间的凝滞,陆小凤突然朗声一笑:“叶城主为了躲避朝廷的追杀,竟然假死逃到北元了?”
叶孤城折扇一合,并没有搭话。人却依旧站在塔顶,并无下来的意思,但其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无形的威慑。
陆小凤心中疑虑,一个功夫如此之高的叶孤城,居然也投奔了北元……
“住手。”
苍狼卫如潮水般退下,玄冰三老也默默收势,退回原位,只是冰冷的目光依旧锁定着陆小凤。
“陆小凤,”欧阳情看着他,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沉的意味,“今日是朕登基之日,不宜多见血光。你伤了朕的侍卫,朕可以不追究。”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回到陆小凤脸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恳求?
“今夜,朕在金帐设宴。你我来做个了断,如何?就你我二人。”
她不再提草原权力,只说“了断”。
陆小凤看着高台上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她站在权力的顶峰,周身华服金冠,眼神却在这一刻,仿佛穿越了时空,变回了那个他曾与之把酒言欢的欧阳情。
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这次是真的),忽然笑了笑。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司空摘星在笼子里瞪大了眼睛:“喂!老臭虫!你疯了?这摆明了是鸿门宴!”
叶孤城在塔顶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陆小凤却不再多言,对着欧阳情拱了拱手,转身便向着安排好的客帐走去,对周围虎视眈眈的目光视若无睹。
欧阳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深邃难明。她知道,武力胁迫对陆小凤效果有限,甚至可能适得其反。但有些话,有些局,必须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才能摊开。
夜色,很快降临。龙庭中央,那顶最大的、象征着北元皇权的金色大帐,灯火通明,如同草原上最璀璨的星辰。
帐内,没有侍卫,没有宫女。只有一张矮几,几上摆满了美酒佳肴。
欧阳情已换下一身繁重礼服,穿着一身简便的北元贵族女子常服,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柔美。她亲自为坐在对面的陆小凤斟满一杯马奶酒。
“尝尝,北元的酒,不如江南的醇厚,却别有一番烈性。”她举起自己的酒杯。
陆小凤看着杯中浑浊的液体,没有动,只是看着欧阳情:“陛下,现在没有外人,可以说了吗?你费尽心思引我来此,甚至不惜……清除障碍,究竟想要什么?”
欧阳情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她脸上跳跃,映得她眼眸亮得惊人。
“我想要你,陆小凤。”她一字一顿,说得清晰无比,“不是作为男宠,也不是作为臣子。我要你与我并肩,共享这北元江山。我知道你志不在权势,但你有能力,有能力帮我稳定朝局,扫平内外之敌。有了你,我才能真正坐稳这个位置,才能实现我的抱负!”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狂热:“这草原,这天下,难道不比你那江湖更值得追逐吗?”
陆小凤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很久,才缓缓摇头。
“欧阳情,”他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而不是陛下,“你还是不明白。”
“江湖是我的根,自由是我的命。”他端起那杯马奶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滋味让他微微眯起了眼,“这酒确实够烈,但不合我的口味。你的江山很大,但对我而言,是黄金铸就的牢笼。”
他放下酒杯,站起身:“多谢陛下的酒。了断已了,陆小凤,告辞。”
看着他决然转身的背影,欧阳情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角,指节发白。
就在陆小凤即将走到帐门时,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
“如果……我告诉你,你若踏出这个帐篷,明天太阳升起之前,司空摘星的人头就会挂在龙庭的旗杆上呢?”
陆小凤的脚步顿住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这就是你的‘了断’?”
帐内,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之间无形却沉重如山的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