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密了。桃花瓣被打落泥泞,零落成尘。
冰冷的铁锁扣在腕上,寒意刺骨。诸葛正我面沉如水,目光扫过地上三十七具尸首,最后定格在崔承义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崔郎中,刑部今日所为,他日朝堂之上,本侯必当具本奏明。”
崔承义脸颊肌肉抽动一下,避开诸葛正我的目光,硬声道:“神侯还是先想想如何向尚书大人、向陛下解释眼前之事吧!带走!”
衙役们推搡着诸葛正我和花满楼向楼下走去。经过那桌尚未撤下的酒菜时,花满楼微微侧头,鼻翼轻动,似是在捕捉那残留的、已被血腥彻底压过的微弱酒香,嘴角那抹难以察觉的弧度更深了些。
酒楼外早已被刑部差役清场,零星几个胆大的百姓远远张望,又被差役凶恶的目光瞪了回去。细雨打湿了青石板路,映出幢幢人影。诸葛正我与花满楼被押上一辆沉重的囚车,铁链哗啦,车门轰然关闭。
囚车碾过湿漉漉的长街,向着刑部大牢方向驶去。
***
几乎就在囚车拐过街角的同时,对面店铺的屋脊后,一道身影如同轻烟般滑落,正是去而复返的陆小凤。他方才并未远遁,只是藉着雨雾和屋脊遮掩,绕了回来。
他站在巷口阴影里,看着囚车消失的方向,摸了摸胡子上的雨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诸葛正我和花满楼故意被擒,是为了深入虎穴,探明刑部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还是局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无论哪种,他陆小凤现在成了“逃犯”,行事反倒更方便了些。
他转身,再次潜入细雨之中,身影几个起落,便如鬼魅般重新回到了那间充斥着死亡气息的酒楼雅间附近。
酒楼已被刑部差役贴上封条看守,但后巷无人。陆小凤如壁虎游墙,悄无声息地攀上二楼檐角,从一个气窗翻入了酒楼内部。
走廊空无一人,之前的打斗和尸体显然惊走了所有客人伙计。他屏息凝神,再次来到那雅间门外。封条刚贴,墨迹未干。他指尖微一用力,门栓从内悄无声息地滑开。
里面依旧保持着之前的模样,狼藉的箭矢,打翻的酒菜,浓重的血腥和腐臭。只是那三十七具尸体,已然不见。
陆小凤眼神一凛。刑部的人动作这么快?刚抓了人,就立刻转移了尸体?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地板。那些机关暗格已经合拢,严丝合缝,几乎看不出痕迹。他指尖划过接缝处,沾到一点极细微的、几近于无的银色粉末。他凑近鼻尖一嗅,有一股极淡的、类似金属和硝石混合的气味。
不是普通机关术。更像是…墨家或者公输家流传下来的手法,结合了火药助推的机括。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嗒”一声,像是雨滴敲击在瓦片上,但节奏奇特。
陆小凤身形骤然后缩,隐入房间最深的阴影里,呼吸近乎停滞。
一道黑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从窗外飘然而入,落地无声。来人全身笼罩在漆黑的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屋内。
这黑衣人显然也没料到屋内还有人,他的目标明确,直接蹲下身,竟也去检查那地板接缝处,动作熟练精准。他似乎也在寻找什么。
陆小凤屏息观察。此人身形瘦小,动作轻盈得不可思议,武功路数诡谲,不似中原正统。
那黑衣人检查得极为专注,片刻后,似乎有所发现,从怀中掏出一支细小的铜管,对准地板上某个极其隐蔽的卡扣,轻轻一吹——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机簧轻响。一小块地板弹开,露出下面一个仅容一拳大小的暗格。暗格里,似乎放着一件东西。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抹喜色,伸手便要去取。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物事的刹那,陆小凤动了!
他如同从阴影中扑出的猎豹,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直取黑衣人手腕!同时左手并指如剑,点向对方肋下要穴!
那黑衣人反应亦是极快,惊觉变故,不格不挡,身体如同泥鳅般猛地一扭,竟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陆小凤的一抓一指,同时反手一扬,一蓬碧油油的细针无声无息地洒向陆小凤面门!
针尖蓝汪汪一片,显是喂了剧毒。
陆小凤不敢怠慢,身形疾退,袖袍鼓荡拂出,劲风将毒针尽数扫落在地,发出“嗤嗤”的轻响,地面顿时被腐蚀出几个小点。
就这么一阻,那黑衣人已如惊弓之鸟,毫不犹豫地放弃暗格中之物,身形倒射向窗口,眼看就要遁走。
“留下吧!”陆小凤低喝一声,隔空一掌拍出,掌风柔和却蕴着强劲的粘力,正是擒拿手法中的精妙招数。
那黑衣人却似早有预料,半空中拧身,足尖在窗框上一点,借力加速,同时甩手向后打出三颗弹丸。
弹丸遇空气即爆,并非火药,而是涌出大量浓密刺鼻的白烟,瞬间充斥了整个雅间,伸手不见五指。
陆小凤怕烟中有毒,闭气凝神,护住周身要害,待他挥袖驱散烟雾,窗外早已没了那黑衣人的踪影,只有细雨斜斜打入。
他走到窗边,望着雨雾迷蒙的街巷,眉头紧锁。好诡异的身手,好利落的逃遁功夫。
他返身回到那弹开的暗格前,小心翼翼地向内望去。
只见那小小的暗格中,并非什么奇珍异宝,只静静地躺着一枚令牌。
那令牌非金非铁,色作玄黑,入手冰凉。上面刻着一个狰狞的鬼首图案,鬼首下方,却浮雕着一艘破浪前行的海船图案。
鬼首,海船。
陆小凤的手指摩挲着令牌上冰冷的纹路,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罗氏鬼国的标记,为何会与海船在一起?
难道琉球使团的覆灭,真的与那个本该埋葬在西南古墓中的恐怖组织有关?而且,似乎还牵扯到了海上?
他收起令牌,再次看向窗外。雨更大了,天地间一片混沌。
诸葛正我和花满楼被押往刑部大牢。
一个身手诡谲的黑衣人试图取走这枚令牌。
暗处,还有使用失传绝学的杀手。
陆小凤轻轻吐出一口气,摸了摸他那两撇着名的胡子。
这趟浑水,是越来越深了。但他陆小凤,偏偏就是那个最喜欢在浑水里摸鱼的人。
他身形一展,再次融入茫茫雨幕之中,这一次,他要去的地方,或许是刑部大牢,或许是别的什么更意想不到的所在。风浪已起,他这条浪子,注定无法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