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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吮石者

墨焰的刻刀最后一次划过星骸岩,碎屑如同冻结的星尘簌簌落下。他手中的不再是斩断敌人脊椎的链锯剑,而是一柄边缘磨得温润的骨勺——用某种巨兽指骨化石雕成,弧度刚好契合婴儿幼嫩的唇。勺柄上,他笨拙地刻了一只歪扭的鸟,那是夜鸢模糊的轮廓。

勺子递到石像脚下。

婴儿正贪婪地吮吸着夜鸢石像垂落的食指。

那食指,由一种名为“星泪”的幽黑矿石雕成,此刻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温润的羊脂玉质感。婴儿粉嫩的牙龈紧紧裹住石指根部,小脸因用力而微微涨红。寂静中,只有细微的“啧啧”吮吸声在冰冷的殿堂废墟里回荡。随着每一次有力的吸吮,石指与婴儿口腔接触的缝隙处,缓缓渗出粘稠的乳白色矿物,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杏仁的微甜气息,被婴儿悉数咽下。

墨焰蹲在旁边,布满新旧疤痕的粗粝大手,小心翼翼地用一块鞣制过的、相对柔软的翼兽皮,擦拭婴儿沾满乳白矿渍的下巴和脖颈。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与魁梧身躯和脸上那道贯穿左眼的狰狞伤疤极不相称的僵硬温柔。岩铁城最后的重甲战士,如今唯一的铠甲是肩头那块充当襁褓的、洗得发白的旧披风。

婴儿排泄了。

墨焰熟练地托起那小小的、温热的身体,用另一块翼兽皮迅速接住。排泄物并非寻常秽物,而是一种粘稠的、闪烁着微弱银蓝色金属光泽的流质,散发的气味并非恶臭,而是刺鼻的、类似臭氧和生铁混合的腥气。

他将这奇异的排泄物倾倒在大殿角落一片相对平整、铺满厚厚尘埃的金属地板上。几乎就在银蓝流质接触尘埃的瞬间——

**滋…滋滋…**

细微的、如同电流窜过金属的声音响起!紧接着,那片区域的地面开始蠕动!覆盖其上的灰尘和金属氧化物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推开,露出下方锈蚀的合金地板。地板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无数细小的银色金属瘤!这些金属瘤急速膨胀、拉伸、分化!几息之间,一片由尖锐的、闪烁着寒光的金属荆棘和扭曲的、如同神经束般缠绕的银蓝色藤蔓构成的微型“丛林”,就在那摊排泄物周围野蛮生长出来!荆棘顶端甚至绽开几朵指头大小、结构精密如齿轮的金属花,花瓣边缘高速旋转,发出几乎听不见的、高频的嗡鸣!

金属花丛。婴儿的“苗床”。也是墨焰获取星骸岩碎块和雕刻原料的唯一来源——他需要定期用沉重的工具从这片疯狂生长的金属丛中劈下枝桠,带回石像旁雕刻成各种器皿和工具。每一次劈砍,都伴随着荆棘刺破金属地板的撕裂声和飞溅的冰冷碎屑。

他沉默地做完这一切,将重新变得干净的婴儿放回石像脚下铺着的厚厚兽皮上。婴儿满足地打了个带着乳白气息的嗝,黑曜石般的眼睛好奇地追随着空气中漂浮的、来自金属花丛的细微金属粉尘。

墨焰靠着冰冷的石像基座坐下,左臂无意识地搭在膝盖上。破旧护臂下露出的手腕皮肤,在幽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类似粗糙花岗岩的灰白色泽,并且沿着小臂,正极其缓慢地向上蔓延。他对此视若无睹,只是拿起那块尚未完成的骨勺,继续用刻刀打磨鸟喙的弧度。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浸透了他每一寸酸痛的筋骨。

夜鸢教派…曾如日中天。信仰这尊在“大寂静”降临后唯一持续显化神迹的石像。如今,石像依旧矗立,教派却已在绝望中裂变。

“哺育派”视石像为慈母化身,坚信婴儿是神子,吮石是神圣的哺育,金属花丛是赐福的苗圃。他们由最虔诚的妇女和工匠组成,负责照料婴儿,收集“星泪乳汁”,利用金属花丛制作工具和简陋武器,在废墟中艰难地收集着一切可用的物资供养神子。

“净罪派”则认为吮吸石像是对神明的亵渎,婴儿是招致“大寂静”的罪孽之种,金属花丛是污染大地的毒瘤。他们由前教廷审判官和激进的战士组成,隐匿在废墟深处,叫嚣着要净化“渎神者”,摧毁花丛,甚至…扼杀婴儿。墨焰脸上那道几乎夺去他左眼的伤疤,就是三个月前为保护石像和婴儿,与一名狂热的净罪派刺客搏杀留下的。

两派在断壁残垣间爆发过数次血腥冲突。墨焰,这个曾经的教派圣骑士,如今却成了两派都欲除之而后快的异类——哺育派因他战士的身份和与婴儿过于紧密的联系而猜忌;净罪派视他为守护“罪种”的最大障碍。

他只想守护这尊石像,和石像脚下这个吮吸着星泪、排泄着金属的生命。这是他仅存的锚点。在“大寂静”抹去了城市里所有声音、所有电子设备沦为废铁、天空永远凝固着黄昏般的铅灰色之后,唯有这婴儿的吮吸声和金属花丛的生长声,证明着时间并未彻底停滞。

他需要工具。更好的工具,来雕琢更精细的骨器,来更安全地采集金属花丛的枝桠。他拿起一块从花丛中劈砍下来的、边缘锋利的新鲜星骸岩碎片,走向石像基座后方那片相对完好的内壁。那里覆盖着厚厚的、描绘夜鸢神迹的古老壁画,早已在岁月和潮湿中模糊剥落。

刻刀抵上墙壁,他准备刮掉壁画表层疏松的部分,获取更深层、更坚硬的石料。

刀尖刮嚓。

**噗。**

一块脸盆大小的、描绘着夜鸢降下甘霖的壁画碎片剥落下来,砸在地上,碎成几块。

墨焰的动作却猛地僵住!布满血丝的右眼死死盯住壁画剥落后露出的部分!

那不是墙壁深层的岩石。

是另一幅画!一幅被外层壁画覆盖的、更加古老、颜色也更加暗沉的岩画!

岩画的风格狂野、粗犷,充满了原始的蛮荒力量感。画面中心,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他并非夜鸢那样圣洁优美的形象,而是肌肉虬结,面目狰狞,额头生着弯曲的巨角!他周身缠绕着断裂的锁链和咆哮的雷霆风暴!最令人心悸的是他手中紧握的东西——并非武器,而是一颗熊熊燃烧、正在破裂的星球!碎裂的星体碎片如同泪滴般洒向黑暗的虚空!

这是一个灭世者!一个带来终极毁灭的神魔!

然而,就在这灭世者充满毁灭气息的臂弯里,在他那颗燃烧星球的下方,却极其违和地、小心翼翼地托着一个…**襁褓**!襁褓只露出婴儿小小的、安详的侧脸。

毁灭与新生。暴戾与守护。如此诡异地被强行糅合在同一幅古老的岩画里!

墨焰的心脏如同被冰冷的巨手攥紧!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头顶!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中的星骸岩碎片和刻刀差点脱手。

就在这时——

“呜…咿呀…”

石像脚下的婴儿发出一声短促的、梦呓般的呢喃。墨焰猛地转头。

只见躺在兽皮上的婴儿并未醒来,依旧闭着眼睛,但小小的身体却开始轻微地、有节奏地左右摇摆,如同躺在无形的摇篮中。更诡异的是,几乎同一时间,大殿另一个角落,一个哺育派妇女怀中抱着的、稍大些的幼儿(约一岁多),也发出了同样的梦呓,身体开始同步摇摆!两人摇摆的幅度、频率…完全一致!如同被同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在共享同一个梦境!

共享梦境?新人类幼儿的异变?

墨焰的惊疑尚未平息,一股低沉、压抑的震动感毫无征兆地从脚下传来!不是地震,更像是某种巨大能量被唤醒的共鸣!

他猛地抬头,透过大殿穹顶巨大的破洞,望向那永恒铅灰色的天穹!

天穹之上,铅灰色的云层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搅动,剧烈地翻滚、旋转!云层的中心,一个巨大的、边缘模糊的虚影正缓缓浮现、凝聚!

那是一座城市!

但绝非岩铁城!它由无数尖锐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几何体构成,塔楼如同倒插的巨剑,桥梁扭曲盘旋如怪蟒!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座城市是**倒悬**的!如同一个巨大无比、投射在云幕上的、扭曲的倒影!它无声地悬浮在铅灰天幕之上,散发着非人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倒悬之城!天外投影?!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攫住了大殿里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哺育派成员!压抑的惊呼和抽泣声响起。连那沉睡中同步摇摆的两个幼儿也似乎感受到了不安,摇摆的幅度变得剧烈,小脸皱起。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与恐慌中,一个冰冷、平直、毫无感情起伏的机械合成音,突兀地、清晰地响彻了整个废墟大殿!这声音并非来自任何设备,而是直接作用于每个人的颅骨深处!

声音响起的瞬间,墨焰浑身汗毛倒竖!这声音…如此熟悉!正是“大寂静”降临前,城市里无处不在的公共广播系统的提示音!它消失了三年!此刻,却如同幽灵般重现!

然而,这冰冷的机械音发出的,却并非警告或指令——

它开始**咏唱**。

用一种极其精确、毫无波澜的语调,咏唱着一首…**摇篮曲**!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

怪诞!惊悚!冰冷的机械在死寂的废墟里咏唱温情的摇篮曲!每一个精确的音符都像冰锥扎进大脑!

“呃…啊!!!”

一个哺育派的老妇人最先承受不住这诡异的精神冲击,抱着头痛苦地蹲下,发出凄厉的尖叫!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大殿!

就在这精神冲击达到顶点,混乱如同沸水的瞬间——

石像脚下,那个吮吸星泪的婴儿,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清澈地倒映着穹顶破洞外,那片翻涌的铅灰色云层和倒悬的城市虚影。

然后,他小小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发出了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句清晰话语。

声音不大,甚至带着婴儿特有的软糯。

却如同惊雷,狠狠劈在墨焰混乱的意识核心上:

>“妈妈…在…疼…”

寒霜纪年第七轮,永夜冻土之上,唯有星骸坠落之地尚存余温。苍白的极光如垂死巨神的脉络,在铅灰色的天穹上缓慢蠕动,映照着下方嶙峋的黑色岩脊。风是凝固的刀锋,卷着细碎的冰晶,在沉默的废墟间呜咽穿行。这里曾是旧日辉煌的坟场,钢铁巨兽的残骸半埋于万年玄冰,扭曲的骨架覆盖着厚厚的、闪烁着幽蓝荧光的辐射冰尘,像无数座沉默的墓碑。

墨焰拖着沉重的金属板条箱,靴底踏碎冰壳,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他高大的身躯裹在多层鞣制的星兽皮袄里,肩头落满了霜雪,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冰珠。左臂自手肘以下,包裹着粗糙的、与皮肤颜色格格不入的灰白色石质层,每一次动作,关节处都传来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停在一座巨大的、半倾颓的合金拱门前。门后,是这片死亡冻原上唯一的“活物”。

一尊夜鸢石像。

它矗立在拱门残骸围出的避风处,高度接近三米。材质并非凡石,而是一种温润如墨玉、内里却流淌着星屑般银丝的奇异矿石。神像的姿态是夜鸢教派经典的“垂悯”——面容模糊在风霜蚀刻的痕迹里,唯有那双微微低垂的眼眸线条,透着一丝洞悉世事的悲悯。神像的左手自然垂落,食指微微前伸,指向冻土。就是这根石雕的手指,此刻,正被一个小小的生命含在口中,贪婪地吮吸。

那是个婴儿。裹在几层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星舰隔热布里,只露出一张冻得通红的小脸和紧紧含着石指的小嘴。婴儿闭着眼,长长的睫毛挂着霜花,小小的胸膛随着吮吸的动作微微起伏。在这零下数十度的极寒里,没有母亲温暖的怀抱,没有甘甜的乳汁,维系这脆弱生命的,竟是这冰冷石像的指尖。

墨焰沉默地看着,冰蓝色的瞳孔深处,风暴无声酝酿。他将沉重的板条箱放在脚边,掀开盖子。里面没有武器,没有能量块,只有零星的、散发着微弱辐射热量的星骸碎片——扭曲的金属杆、断裂的陶瓷轴承、几块相对平整的装甲板碎片,边缘还残留着高温熔融的痕迹。他半跪下来,无视冻土刺骨的寒意,从腰后抽出一柄刃口布满锯齿状豁口的短匕。刀身黝黑,材质不明,却异常锋利。

他捡起一块边缘锋利的星骸碎片,匕首尖端抵上,手腕沉稳地发力。没有火花四溅,只有一种低沉、坚韧的摩擦声,如同在切割凝固的时光。石质的左臂似乎对这种劳作毫无影响,反而比右臂更加稳定。细碎的石屑和金属粉尘簌簌落下。他在雕刻。

不是神像,不是武器。是一个小小的、碗状的容器雏形。

婴儿似乎感应到他的存在,吮吸的力道缓了缓,发出满足的、细微的咕哝声。就在这瞬间,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婴儿含住的、那根夜鸢石像的食指指尖,原本光滑坚硬的石质表面,竟极其缓慢地、如同活物般,渗出了一滴乳白色的、粘稠如蜜的液体!那液体散发着极其微弱的、类似某种矿物混合着奇异植物根茎的温润气息,毫无预兆地滴落下来,正落入婴儿微微张开的口中!

婴儿的小嘴立刻更加用力地吮吸起来,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吞咽声。那乳白色的液体并未在极寒中冻结,反而像拥有生命般,迅速渗入了婴儿的口腔。

墨焰雕刻的动作猛地顿住,匕首尖端在金属碎片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他死死盯着石像的指尖,冰蓝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石乳?传说中夜鸢女神悲悯世人垂落的甘霖?竟以如此…如此原始本能的方式呈现?神性在此刻褪去了光环,只余下最赤裸的哺育。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石质化的左臂关节,那里传来一阵更清晰的、源自骨髓深处的钝痛。

他沉默地低下头,继续雕刻那只碗。匕首的轨迹更加用力,仿佛要将内心的惊疑与某种冰冷的决绝刻入金属。

***

婴儿吃饱了,沉沉睡去,小脸上带着罕见的红润。墨焰小心地将他从石像手指上抱下,裹紧襁褓。就在他准备处理婴儿的排泄物时——在这连微生物都难以存活的极寒废土上,这通常是件需要深埋的麻烦事——异变再生。

他将湿透的、散发着微弱奶腥气的布片暂时放在旁边一块相对平坦、覆盖着黑色辐射冰尘的地面上。仅仅过了几分钟,那被浸湿的冰尘下方,竟传出了极其细微的“噼啪”声!

墨焰警觉地后退半步。

只见那片被浸湿的区域,黑色的冰尘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推开。紧接着,一点尖锐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嫩芽,竟破开坚硬如铁的冻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钻了出来!嫩芽迅速抽条、分叉、舒展,在短短十几分钟内,长成了一丛约半尺高的奇异“植物”。

它没有叶片。主干和枝桠呈现出一种黯淡的银灰色,如同劣质的合金。枝桠顶端,并非花朵,而是一簇簇极其微小、精密、如同钟表齿轮般层层嵌套旋转的金属结构!这些微小的“齿轮花”在永夜微弱的天光下,反射着冰冷、非生命的光泽,无声地旋转着,发出细微到几乎不可闻的、如同秒针走动的“沙沙”声。

金属花丛。以婴儿的排泄物为温床,在辐射冻土上盛开的、冰冷而诡异的造物。

墨焰蹲下身,石质的左手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朵旋转的“齿轮花”。指尖尚未触及,那朵花仿佛感应到威胁,旋转骤然加速,发出更高频的“嗡”声,最外层的几片细薄“花瓣”猛地弹起,边缘闪烁着极其锋利的寒芒!如同微型刀片组成的防御阵列!

他迅速缩回手。花丛又恢复了之前的匀速旋转。这绝非自然造物。这更像是某种…被婴儿体内排出的、未知的物质所激活的、沉寂的纳米机械。

“神迹…还是污染?”

一个嘶哑的声音在拱门残骸外响起。墨焰猛地抬头,手已按上腰间的匕首柄。

来人裹着厚重的、用暗色油布拼接的斗篷,脸上覆盖着半张锈蚀的金属呼吸面罩,只露出一双警惕而疲惫的眼睛。他身后,还跟着另外三个同样装束的人,每个人都带着武器,或简陋的能量矛,或粗粝的金属棍棒。为首那人掀开一点面罩,露出冻裂的嘴唇,目光在吮乳的石像、沉睡的婴儿、墨焰石质化的左臂,以及那片冰冷的金属花丛间来回扫视,眼神复杂,混杂着敬畏、恐惧和一丝贪婪。

“我们是‘哺育者’,来自裂谷西边的营地。” 为首者开口,声音透过面罩有些沉闷,“循着‘石乳’的气息而来。我们相信,这是夜鸢女神在永夜中为‘新芽’降下的慈悲。” 他指了指婴儿,语气带着一种宗教般的狂热,“这孩子…是神选之子!他指向哪里,哪里就有生机!”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片金属花丛,仿佛那是某种可食用的作物。

“慈悲?” 墨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挡在婴儿和石像前,石质的左臂在极光下泛着冰冷的灰白光泽,匕首的锋刃若有若无地对着来人。“我只看到未知和危险。离开这里。”

“危险?” 另一个“哺育者”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尖锐,“危险的是‘净罪派’那些疯子!他们把这孩子视为亵渎的源头!视为招来永夜的灾星!他们要‘净化’他!烧死他!我们才是保护他的人!”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金属棍,“女神垂怜,赐下石乳,这就是明证!这孩子能带来改变!看看这些…这些花!” 他指着金属花丛,眼中闪烁着不切实际的希冀,“也许…也许能结出果实?能填饱肚子?”

教派分裂。墨焰瞬间明白了。末日废土上,对同一神迹的解读,催生了截然相反、注定冲突的信仰。一方视婴儿为救赎的希望,另一方则视为必须清除的污秽。

“改变?” 墨焰的声音冷得像脚下的冻土,“我只看到麻烦。立刻离开。” 他石质的左手手指微微收紧,关节处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威胁不言而喻。

“哺育者”们被他散发出的、如同受伤星兽般的危险气息所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为首者眼神闪烁,最终咬了咬牙:“你会后悔的,战士。‘净罪派’的火焰,不会放过任何亵渎之地!”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沉睡的婴儿和那尊滴乳的石像,带着不甘的同伴,转身消失在风雪的帷幕之后。

拱门残骸内恢复了死寂,只有风雪的呜咽和金属花丛旋转的细微“沙沙”声。墨焰紧绷的身体并未放松。他低头,看着自己石质化已蔓延至小臂的左手,那冰冷的质感正缓慢地侵蚀着知觉。他又看向沉睡的婴儿,那小小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浑然不知自己已成为两个疯狂教派争夺的“圣物”或“灾星”。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知道这婴儿的来历,这石像的秘密,以及自己身上这该死的石化意味着什么。他需要一个安全的据点。记忆深处,浮现出旧地图上标记的一处小型星舰观测站,就在这片废墟的东北方,或许还能提供庇护。

他小心地抱起婴儿,用一块相对干净的隔热布包裹好,放进板条箱内临时铺就的简陋“摇篮”里。就在他准备合上箱盖时——

一阵极其突兀、完全不合时宜的旋律,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废墟上空响起!

不是风声,不是人声。

是摇篮曲。

轻柔、舒缓、带着旧时代合成器特有的、略显失真的温暖质感。旋律简单而熟悉,每一个音符都如同冰冷的钢针,扎入这绝望的永夜图景。声音的来源飘忽不定,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像是从那些冰冷的星骸残骸深处发出。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机械的咏唱,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沉睡的婴儿在箱子里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小眉头皱起。墨焰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石质的左臂下意识地护住了板条箱。他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视着每一处阴影,每一块扭曲的金属。是谁?是“哺育着”的诡计?还是“净罪派”的亵渎?亦或是…这废墟本身残留的、早已失控的智能?

摇篮曲在风雪中固执地回荡,为这神魔共舞的荒诞舞台,添上了最诡异也最令人心寒的伴奏。

***

观测站比预想的还要破败,主控室穹顶破了个大洞,灌满了风雪。墨焰清理出一角相对干燥的区域,点燃了一小簇用星兽油脂和干燥苔藓混合的燃料块。微弱的橘黄色火光跳跃着,勉强驱散些许寒意和黑暗,在布满冰霜的金属墙壁上投下巨大摇曳的影子。板条箱放在火边,婴儿在里面睡得很沉。

墨焰靠墙坐着,石质的左臂搭在膝盖上,冰冷僵硬。他正用匕首在一块相对光滑的合金板上用力刻画——不是地图,而是记忆中那尊夜鸢石像的轮廓,尤其是那根泌乳的食指。他试图用这种方式,抓住那荒诞神迹的一丝线索。

“呜…咯咯…”

睡梦中的婴儿,突然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笑声,小胳膊小腿无意识地蹬动了一下。

墨焰动作一顿。紧接着,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观测站那布满冰霜的舷窗外,极光扭曲变幻的幽绿光芒中,似乎有微弱的、同样色彩的光点一闪而过!位置…正是裂谷西边,“哺育者”营地方向!

他猛地站起,几步冲到布满冰花的舷窗前,用匕首柄用力刮开一片区域。视野清晰了一些。只见远处的风雪夜幕下,裂谷边缘的悬崖上,几点幽绿的微光正以完全相同的频率明灭着!如同遥远星空的微弱呼应!

共享梦境?!这些被石乳喂养的婴儿,他们的梦境…竟然是相连的?!那幽绿的光点是什么?梦境的具象化?还是某种…未知的联系?

寒意比永夜的风雪更甚地攫住了墨焰。这婴儿带来的,远不止是教派的纷争。一种更深层、更诡异、超越物理距离的联系正在形成。他低头,看着自己石质化已蔓延至肘关节以上的左臂,那冰冷的边界正缓缓向上蚕食,带来更深的麻木和一种…隐隐与脚下大地共鸣的沉重感。这石化,是否也与这石像,与这婴儿有关?

观测站角落的阴影里,布满冰霜的墙壁上,隐约可见一幅被半掩的岩画。墨焰举着火把走近,用匕首小心刮去覆盖的厚厚冰尘。

画面极其古老,风格粗犷狰狞。描绘的并非夜鸢的悲悯,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那巨人面容扭曲,双目燃烧着毁灭的火焰,双手高举,掌心喷涌出焚尽世界的洪流!大地在崩裂,星辰在坠落。然而,就在这灭世巨人的胸口位置,却极其不协调地、小心翼翼地用极其细腻的线条,刻画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巨人低垂着头颅,毁灭的火焰在触及婴儿襁褓时竟化作了扭曲的、类似守护的姿态!

灭世者…怀抱婴儿?

墨焰的呼吸为之一窒。这幅岩画透露出的信息,与夜鸢教派的经典记载截然相反!毁灭与新生,神性与魔性,在此刻纠缠不清。他石质的左臂传来一阵强烈的悸动,仿佛与画中巨人那岩石般的躯体产生了某种跨越时空的共鸣。

轰隆——!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巨响,猛地撼动了整个观测站!穹顶的破洞簌簌落下大块冰雪。墨焰迅速护住板条箱,抬头望向舷窗外。

铅灰色的永夜天穹,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撕开了一道横贯天际的裂口!

裂口之内,不再是扭曲的极光,而是——

一座城市!

巨大、宏伟、结构繁复到令人目眩神迷的城市!由无数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和奇异水晶光芒的尖塔、穹顶、回廊构成,如同神只的居所。然而,它并非悬浮于云端,而是…倒悬着!

如同被一只巨手从某个未知的空间硬生生拔出,再粗暴地倒插入这个世界的天顶!尖塔朝下,指向这片冻土废墟,巨大的阴影如同末日审判的铡刀,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仰望者的心头。倒悬的城市虚影在裂口中沉浮,结构清晰得不可思议,却又虚幻得如同海市蜃楼,散发出一种冰冷、死寂、非人的气息。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幽灵,正透过这道伤口,冷冷地窥视着这片被遗忘的土地。

倒悬之城!预言中撕裂天幕、带来终焉的“逆界之影”?!

墨焰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石质的左臂传来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几乎要将他拖垮。他低头看向板条箱中的婴儿,寻求一丝荒谬的慰藉。

就在这时,婴儿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眸子,没有看那倒悬的恐怖虚影,没有看燃烧的火光,而是直直地望向墨焰,带着初生婴儿特有的懵懂,却又似乎穿透了他石质的手臂,看到了更深、更远的地方。

然后,婴儿张开粉嫩的小嘴,发出了他降生以来的第一个清晰音节,不是哭,不是笑,而是一句带着奇异韵律、却让墨焰如遭雷击的话语:

“妈妈…在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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