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远郊,省第一监狱的提审室。
空气里是一股严重发霉的味道。阳光被高墙上窄小的铁窗吝啬地切割成几缕,勉强照亮一些漂浮的尘埃。
铁栏杆后面,那被判了死刑的父子俩个,佝偻着背,坐在冰冷的铁凳上。
两个人瘦脱了形,眼窝深陷,像两个黑洞,蜡黄的脸上带着麻木。
手铐和脚镣磨破了他的手腕脚踝,留下深色的、结了痂的疤痕。
“我是省公安厅的祁同伟,来复核你们的案子,有什么冤屈,现在可以说给我听。”
父亲张大山微微抬起头,浑浊的眼珠木然地转向祁同伟的方向,里面是一片死水般的沉寂,没有任何波澜。
儿子张强则像是被这声音刺中了,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深陷的眼窝里猛地燃起一丝微弱的光,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他刚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旁边那只枯瘦手就猛地伸过来,死死按住了他的胳膊!
张强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下去,重新垂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祁同伟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恐惧已经深入骨髓,连求生的本能都被压制了。
他侧头,对身后两名陪同的狱警说道:“你们辛苦了,出去抽根烟透透气吧。”
两名狱警对视一眼,脸上露出犹豫。祁同伟身旁的范橦立刻上前半步,脸上带着看似客套的笑容,半推半送地将两人“请”出了提审室。
门轻轻关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祁同伟再次开口,声音放缓,用地道的吕州口音说道:
“我知道你们是汉东人,我也是,吕州的。我仔细看了你们的卷宗。你们基本没有作案时间,而且你们一审开庭时,不是当庭翻供了吗?为什么到了二审,又认了?”
父子俩的身体都绷紧了,但依旧沉默,只有沉重的脚镣链条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像垂死的哀鸣。
祁同伟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加锐利地锁定他们,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更强的冲击力:
“昨天,我去见了你们的家人。张强的母亲,你的老伴,她现在…...非常憔悴,瘦得不成样子。前几天,她豁出命去,拦了省委黄书记的车!”
他看到张大山的肩膀猛地一颤,张强更是倏然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言喻的痛苦。
“是黄书记亲自派我来查这个案子的!你们要相信我!想想外面的亲人!想想你们的老母亲,你们的妻子孩子!如果你们就这样带着冤屈走了,他们以后怎么办?怎么活下去?谁来给他们一个公道?”
“现在这里没有外人,”祁同伟的目光在父子俩脸上缓缓扫过,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把你们遭遇的冤屈,都说出来。只有说出来,我才能帮你们洗刷清白!”
“哇——!”
“领导啊——!”
父子俩的心理防线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溃!积蓄已久的恐惧、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嚎哭喷涌而出!
张大山老泪纵横,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栅栏:
“不敢说了啊!真的不敢再说了!他们……他们威胁我们啊!说我那老伴……我老伴一直在上告……他们说,要是我们再敢翻供不认罪……就连我那老伴都要被抓进来啊!领导……求求您了……”
祁同伟放在膝盖上的手瞬间握紧,手背上的青筋微微贲起。一股冰冷的怒火在他心底升腾,但他面上依旧保持着冷静:
“别怕!那是吓唬你们的!他们没这个胆子!说说,你们的口供是怎么来的?为什么认罪?”
“不认…...不认不行啊!”张强哭喊着,声音嘶哑。
“抓进去就没日没夜地审啊!不让睡觉!不给饭吃!跪在皮鞋底上…...钻心的疼啊!皮带抽…...警棍捅…...我们熬不住倒在地上…...他们就揪着头发硬生生把人拽起来…...把我们的手反背到身后…...用脚踩着…...”
他痛苦地扭动身体,试图模仿那个姿势,脸上都变得扭曲起来。
祁同伟当然知道这个动作——“苏秦背剑”!
作为过来人,他知道这个动作不仅能制造钻心剧痛,事后却极难验出伤痕!
他立刻抬手制止了张强的动作:“好了,这个动作我知道了。接着说!”
“折磨了几天几夜…...我们…...我们实在撑不住了…...想着再不认…...可能真就死在里头了…...只能…....只能按他们说的认了…...”
祁同伟追问:“所以一审你们当庭翻供了?”
“是!我们喊冤啊!”张强用力点头。
“那为什么二审又认了?”
父子俩的眼神再次被巨大的恐惧攫住。
“后来,后来在看守所。我们碰到了一个叫疤哥的狱霸,他很厉害,在里面不用理发,有香烟抽,还能吃炒菜。他对我们说,我们两个肯定要吃花生米。”
“然后,他就给我们出了个主意,他说…...他说只要签个认罪态度书,态度好一些…...法官心一软……能活命…...”
“我们也不懂这什么认罪态度书,他说他写给我们让我们抄,结果写出来一看,还是让我们承认人是我们杀的,我们不愿意写,他就直接带着那群犯人,往死了打我们,没办法,我们只能抄了下来,按了手印。”
祁同伟心中了然。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在基层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太清楚了!
狱霸“疤哥”就是所谓警方的“狱侦耳目”,这背后,绝对有人指使!
祁同伟立刻道:“关于这个疤哥,把他的详细情况,长相、特征、说过什么特别的话,都告诉我!”
张强茫然地摇着头,脸上只剩下彻底的灰败:“不知道,真不知道他全名。都叫他疤哥,左边眉毛有道很长的疤,很凶,后来我们被转来监狱服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祁同伟与刚推门进来的范橦交换了一个无比凝重的眼神。
刑讯逼供,狱霸诱供…...
这本就漏洞百出的证据链,此刻彻底暴露在阳光下,成了一张沾满污泥的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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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范橦驱车前往羊城看守所,调阅当时关押张家父子牢房的资料,查找这个疤哥的信息。
夜色深沉,范橦才风尘仆仆地赶回,脸色难看地汇报道:
“祁厅,查遍了!看守所那边,根本查不到符合特征的人!所有记录里,都没有这么个疤哥!”
祁同伟没有说话,这个结果,在他预料之中。
羊城看守所归羊城公安局管,想抹掉一个人的痕迹,并非难事。
“行了,问不到就不问了。明天,我们去会一会那位女神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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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抱歉,昨天第一章,被审核了,我早上才看到,已经修改好了,没看到的兄弟可以去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