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木,是一种比痛苦更深的绝望。
云微不再挣扎,不再质问,甚至不再流泪。她成了一具被精准设定好的傀儡,每日在固定的时辰醒来(如果那昏沉中的清醒能称之为醒来),在固定的时辰,接过那只白玉碗,将那掺杂着沈砚鲜血的药液,平静地、机械地吞咽下去。她的眼神空洞,映不出殿顶的蛛网,也映不出窗外偶尔掠过的飞鸟影子,仿佛所有的光,所有的情绪,都已在那个认清“需要他”的瞬间,彻底熄灭。
连体内那因药液而暂得平息的诡异生机,也变得温顺而沉寂,不再带来燥热与力量,只是如同冰冷的暖流,维系着这具空壳最基本的运转。她甚至不再紧紧抱着那个暖手炉,任由它滚落在角落,蒙上灰尘,如同她弃置一旁的、残破的过去。
沈砚依旧会来,有时是送药时,有时是毫无规律的突然出现。他站在不远处,用那种审视的、冰冷的,或许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目光,看着她。她没有任何反应,如同殿中那根腐朽的梁柱,无知无觉。
他似乎对她的“顺从”并不完全满意。这麻木的死寂,仿佛偏离了他预设的轨道。
这一日,他没有端药来,手里拿着的,是一块用陈旧锦缎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物件。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将那物件放在她身旁的地面上,然后掀开了锦缎。
那是一块**青铜镜**的残片。
边缘不规则,断裂处带着锈蚀的痕迹,镜面布满斑驳的铜绿和划痕,只能模糊地映出一些扭曲变形的影像。这是一块被岁月和暴力摧毁的碎片,来自某个早已不复存在的精致妆镜。
“看看你自己。”沈砚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试图激起一丝涟漪。
云微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聚焦。看自己?看这具行尸走肉吗?有什么好看。
沈砚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她的下颌,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将她的脸轻轻转向那块镜片。
模糊的、扭曲的铜绿色光影映入她空洞的眼帘。镜子里的人,头发干枯如乱草,面色是一种不正常的青白,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额角那道疤痕像一条僵死的蜈蚣。最可怕的是那双眼睛,深不见底,没有任何光彩,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
这是谁?
这不是她。
心底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在质疑,但很快便被更庞大的麻木淹没。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认得吗?”沈砚的声音贴近她的耳畔,如同毒蛇吐信,“这就是现在的你。靠着朕的血,苟活下来的样子。”
他的话像刀子,但她感觉不到疼。疼痛需要鲜活的血肉,而她早已枯萎。
见她没有反应,沈砚的眸色沉了沉。他拿起那块冰冷的青铜镜残片,不是对着她,而是猛地塞进了她的手里!
铜片的冰冷和粗糙的触感,让她麻木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拿着。”他命令道,语气带着一种强制性的压迫,“好好看着!”
云微的手指被动地握住那块镜片,冰冷的温度顺着掌心一点点蔓延,试图渗透进她早已冰封的感官。她的视线无可避免地再次落在那模糊扭曲的影像上。
沈砚盯着她,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在她这片死寂的湖泊下,搜寻到一丝尚存的、属于“云微”的涟漪。
突然,他做了一个极其突兀的动作。
他猛地扯开了自己左侧的衣襟!
玄色的锦缎滑落,露出他线条流畅的锁骨和一小片结实的胸膛。在那冷白皮肤之上,靠近心口的位置,赫然有一片**暗色的、繁复的刺青**!那刺青的图案诡异而古老,隐约像是某种盘踞的兽,又像是扭曲的符文,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森与不祥。
云微空洞的目光,下意识地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了那片刺青上。
西夏刺青……
她依稀记得,很久以前,似乎有过关於沈砚生母与西夏有所牵连的模糊传言,而这刺青,无疑印证了什麽。但那又如何?与她何干?
她的内心,依旧是一片荒芜的平静。
然而,就在她的目光接触到那刺青的下一秒,异变陡生!
她手中那块一直冰冷沉寂的青铜镜残片,彷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触动,**猛地变得灼热**起来!那热度并非来自她的体温,而是从镜片内部自行散发出来,烫得她几乎要脱手!
紧接着,更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镜面上那些斑驳的铜绿和划痕,在这突如其来的热度下,彷佛活过来一般,开始流转、变幻!模糊的镜面不再映照她扭曲的脸,而是荡开一圈圈水波般的纹路,那纹路之中,隐隐约约,似乎要浮现出别的什麽**影像**!
几乎是同时,沈砚胸膛上那片暗色的西夏刺青,在镜片异变的瞬间,彷佛产生了某种**共鸣**!那原本静止的、阴森的图案,边缘处竟开始泛起一丝极淡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光**,图案线条也似乎变得更加清晰,甚至……微微**蠕动**了一下?
这诡异的、超出常理的一幕,像一道猝不及防的闪电,猛地劈开了云微脑海中那厚重的、名为麻木的迷雾!
她一直死寂空洞的眼睛,在这一刹那,**骤然睁大**!瞳孔因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而急剧收缩,紧紧地、死死地盯住了手中灼热异变的镜片,以及沈砚胸口那彷佛与之呼应的刺青!
这是……什麽?!
这镜子……这刺青……
沈砚在她眼神骤变的瞬间,脸色也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沉,但他并没有立刻遮掩,反而任由她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某种算计得逞的冷然,又像是一丝……极其隐晦的、类似於紧张的东西?
镜面的波纹越来越剧烈,那隐约的影像似乎即将破“镜”而出——
就在这时,沈砚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抢镜子,而是迅疾地拉拢了自己的衣襟,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那片诡异的刺青!
随着刺青被遮盖,云微手中那块青铜镜残片的异变,也如同被掐断了源头,热度迅速消退,镜面上的波纹和那即将浮现的影像也瞬间平息,恢复了之前那死气沉沉、模糊斑驳的模样。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快得让云微几乎以为那是自己极度麻木下产生的幻觉。
可是,掌心残留的灼热感,以及刚才那清晰无比、冲击她灵魂的诡异景象,都在嘶吼着告诉她——不是幻觉!
这镜子……有问题!
沈砚的刺青……更有问题!
她猛地抬起头,不再是那副空洞麻木的样子,眼中重新燃起了剧烈波动的情绪,是惊骇,是困惑,是彷佛触摸到某个巨大秘密边缘的震颤。她看向沈砚,嘴唇颤抖着,想问,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沈砚已经恢复了那副万年不化的冰封表情,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死水被搅动後泛起的惊涛骇浪。
“看来,”他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这面旧镜,还有些用处。”
他没有解释那异变,没有解释那刺青,只是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然後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毫无留恋地离去。
殿内,重归死寂。
云微却再也无法回到之前的麻木状态。她低头,看着手中那块已经恢复冰冷的青铜镜残片,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镜子,是什麽?
刚才那差点浮现的影像,是什麽?
沈砚那与镜子产生共鸣的西夏刺青,又是什麽?
他为什麽要让她看到这一幕?
是意外,还是……他故意的?
一个被她忽略的、来自过去的记忆碎片猛地闪现——很久以前,似乎有过一个关於前朝宝镜,能照见隐秘、破除虚妄的传说……
无数的疑问和那诡异的场景,如同无数只手,将她从那自我封闭的、绝望的壳里,**粗暴地拽了出来**。
麻木被打破了。
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更复杂、更令人不安的**恐惧**与**困惑**。
沈砚给她看的,不仅是她的狼狈,似乎还有……一个更黑暗、更巨大的,关於他自己,也可能关於她的……秘密。
而这面看似残破的青铜镜,或许就是揭开这秘密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