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的貂裘像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沉重地压在云知微身上。寒冷被驱散了少许,可那浓重的血腥味和陈旧的霉味,混合着高烧带来的眩晕,织成一张更令人窒息的网,将她紧紧缠绕。
掌心里,那片薄如蝉翼、带着残缺墨线的人皮,硌得她灵魂生疼。布防图……纹在人皮上的布防图……这流放岛,究竟隐藏着怎样骇人听闻的秘密?送这裘衣来的人,又是谁?他(或她)此刻是生是死?
兄长的血书“勿信沈砚”和那冰冷的批注“勿全信”,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反复穿插着她早已混乱不堪的思绪。沈砚的影子无处不在,却又迷雾重重。她恨他入骨,却又无法解释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与他相关的诡谲之事。
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煎熬让她精疲力竭,她最终在高烧和寒冷的拉锯战中,昏昏沉沉地睡去,却又噩梦不断。
再次被冻醒时,天光未亮,窝棚内死寂一片,只有寒风穿过缝隙的呜咽。高烧似乎退去少许,留下了虚脱般的无力感和喉咙刀割般的疼痛。那件染血貂裘依旧盖在身上,提供着卑微却必要的温暖。
她下意识地摸向怀里,那枚刻着“微”字的金瓜子,和那团皱巴巴的血书都在。然后,她的指尖触碰到了另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那枚无声的、曾引来狼群的白骨哨子。
将其取出,握在掌心。粗糙的触感,死寂的白森,提醒着那一夜的血腥与诡异。沈砚的军徽,无声的驱动,精准的攻击……这一切,真的只是他远程操控的一场戏吗?
一个疯狂的念头,毫无征兆地窜入她混沌的脑海。
如果……如果再吹响它呢?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打了个寒颤。引来狼群?攻击谁?还是……会发生别的什么?
理智告诉她这无比危险,是在玩火自焚。但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想要撕裂一切伪装的疯狂,驱使着她。
她想知道答案。想知道这背后到底是谁在操纵!想知道沈砚是否真的就在附近!想知道这无尽的折磨和谜团,究竟何时是尽头!
她紧紧攥着那枚骨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挣扎了许久,最终,那蚀骨的好奇与绝望压倒了恐惧。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将骨哨再次凑近干裂的唇边,用尽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气息,猛地吹出——
依旧没有声音。
只有气流穿过孔洞时,那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低鸣。
然而,就在她吹出这无声气流的同时,掌心那枚骨哨,竟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
“咔。”
仿佛冰面碎裂的细响。
云知微猛地松开骨哨,摊开掌心。
只见那原本粗糙却完整的白骨哨身之上,竟凭空多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那裂痕从吹口附近蔓延开来,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坏了?这唯一一件可能与他(或他们)产生联系的东西,被她弄坏了?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恐慌攫住了她。
但紧接着,更令人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道新鲜的裂痕之中,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渗出了一点极其粘稠、色泽暗沉近黑的液体!
那不是水汽,那质感……那颜色……
是血?!
古老的、早已干涸嵌入骨髓深处的血,因她这一次吹奏的气流冲击和裂痕的出现,而被重新挤压了出来?!
云知微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她死死盯着那一点从骨哨裂痕中渗出的、暗沉粘稠的液体,胃里一阵翻腾。
那点血珠极其缓慢地凝聚、变大,最终承受不住重量,滴落下来,恰好落在她摊开的、因为高热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的另一只手的手背上。
冰凉的、粘腻的触感。
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想甩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凝固在那滴血珠之上。
血珠并未立刻晕开,而是保持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凝稠度,在她苍白皮肤上微微颤动。
然后,就在她的注视下,那滴暗沉的血珠,仿佛拥有生命一般,竟然开始……自行缓缓地流动、延展!
它不是在随意流淌,而是在勾勒着什么!勾勒着一个极其复杂、扭曲、充满异域古老气息的图案!
云知微的呼吸彻底停滞了,瞳孔因极致惊骇而急剧收缩。她一动不敢动,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绑,只能眼睁睁看着这诡异绝伦的一幕在眼前发生。
血珠如同最精细的笔,在她手背上蜿蜒移动,最终凝固成形——
那是一个她从未见过、却莫名感到心悸的符号。像某种古老的文字,又像某种邪异的图腾,结构繁复,笔画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尖锐和扭曲,透着一股子决绝、阴冷、近乎献祭般的死亡气息。
这是什么?!
骨哨渗血……血凝成符……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潮,瞬间淹没了她!这绝非寻常之物!这骨哨,根本就不是什么通信或驱狼的工具,它更像是一种……一种承载着邪恶契约或诅咒的媒介!
是谁的血?是谁将血封入这骨哨?这诡异的符号又代表着什么?与她吹响它有关?与那晚狼群的攻击有关?还是与……沈砚那支戴着特殊军徽项圈的狼群有关?!
兄长的血书再次浮现在脑海,“勿信沈砚”四个字仿佛带着血色,与手背上这个冰冷邪异的血符交相辉映。
一个更可怕的猜想,如同毒蛇出洞,骤然噬咬了她的心脏——
沈砚……或者他背后所牵扯的力量,远非她所能想象。这诡异的血符,这无声的骨哨,那训练有素、佩戴军徽的狼群……这一切,是否根本就是他身份另一面的印证?是否与她父兄的案子、与这流放岛的隐秘,有着更直接、更黑暗的关联?
她之前所有的困惑、挣扎、以及那一点点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因他暗中关注而泛起的微弱波澜,在这一刻,被这冰冷邪异的血符彻底击得粉碎!
剩下的,只有彻骨的寒意和毛骨悚然的恐惧。
她猛地抬手,想要擦掉手背上那令人作呕的符号,却发现那血符仿佛已经渗入了她的皮肤,留下了一道清晰无比的暗红色印记,无论如何擦拭,都顽固地留在那里,像一个刚刚烙下的、属于某种黑暗契约的印记。
“啪嗒。”
那枚裂开的骨哨从她颤抖的指间滑落,掉在冰冷的地上,哨身上那道裂痕如同一只嘲讽的独眼,冷冷地注视着她。
云知微猛地蜷缩起来,用那件染血的貂裘死死裹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冰冷和诡异。可她手背上那个无声的血符,却时刻散发着阴寒的气息,提醒着她,她可能已经无意中触碰了某个远超她理解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而引她触碰这一切的,似乎始终都绕不开那个名字——
沈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