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辛辣的酒液如同烧红的刀子,蛮横地灌入咽喉,烧灼着食道,一路割向痉挛的胃腑。云知微被沈砚死死钳着下颌,被迫仰着头,喉间发出痛苦而屈辱的呜咽。那酒带着一种奇异的、甜腻的香气,混着他指间冰冷的铁锈味,灌满了她的口腔和鼻腔,几乎窒息。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活活呛死在这杯毒酒之下时,沈砚钳制的手猛地一松!
“咳!咳咳咳——!” 云知微如同被抛上岸的鱼,身体剧烈地弓起,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呛咳,酒液混合着血丝从嘴角溢出,滴落在猩红的寝衣前襟,洇开更深的、绝望的印记。肺腑如同被烈火烧穿,每一次抽吸都带来尖锐的刺痛。她蜷缩在冰冷的锦被上,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视线被生理性的泪水模糊,只看到沈砚那身刺目的红袍下摆,像凝固的血泊,冷冷地矗立在床前。
她艰难地抬起被泪水浸透的眼睫,透过朦胧的水光,死死盯住那个如同修罗般伫立的男人。恨意如同淬毒的藤蔓,在胸腔里疯狂滋长、缠绕,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要记住这一刻,记住这深入骨髓的屈辱和冰冷的杀意!
然而,她看到的景象,却让她因呛咳而扭曲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
沈砚依旧站在原处,手中还握着那只空了的鎏金酒盏。烛光跳跃,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在身后猩红的纱幔上,晃动出巨大的、扭曲的阴影。可是,他那张在猩红光影映衬下的脸,却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新刷的墙壁,惨白得骇人。额角、鬓边,细密的冷汗如同溪流般迅速渗出、汇聚,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条滚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
他握着酒杯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正死死地、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某种被彻底愚弄的暴怒,死死盯住手中那只空了的酒盏。那眼神,如同淬毒的冰锥,要将那鎏金的鸳鸯壶身洞穿!
时间仿佛在浓烈的合欢香气中凝固了一瞬。死寂的婚房里,只剩下云知微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呛咳声,以及沈砚那越来越粗重、越来越不稳的呼吸声。
突然——
沈砚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他另一只空着的手猛地撑住身旁冰冷的圆桌桌面,才勉强稳住身形。沉重的实木圆桌被他按得发出一声刺耳的呻吟。
“噗——!”
一口浓稠的、暗红的血,毫无预兆地从他紧抿的薄唇间狂喷而出!
那血雾如同凄艳的烟花,在跳跃的烛光下骤然炸开!滚烫的、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血点,如同密集的雨点,劈头盖脸地溅落在云知微惨白的脸上、脖颈上,以及她身上那件猩红的寝衣上。温热粘腻的触感瞬间覆盖了皮肤,浓烈的血腥气霸道地冲散了合欢香的甜腻,直灌肺腑。
云知微的呛咳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她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脸上溅落的血点还在散发着余温,那浓重的腥气真实得令人作呕。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到脸颊上温热的、粘稠的液体,低头看去,指腹上一片刺目的猩红。
不是幻觉。
沈砚撑着桌面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又一口暗红的血涌上喉头,他猛地侧过头,更多的鲜血喷溅在冰冷的地砖上,迅速蜿蜒开一片不祥的暗色。他高大的身躯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沉重地向前栽倒!
“砰!”
一声闷响。他单膝重重地跪倒在地,一手死死捂住剧痛翻搅的胸口,另一只手仍死死攥着那只空了的鎏金酒盏,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可怕的“咯咯”声。冷汗如同瀑布般从他惨白的额头淌下,滴落在猩红的袍角和他面前那滩迅速扩大的血泊里。
他艰难地抬起头,那双被冷汗和血丝浸透的黑眸,如同濒死的困兽,带着一种蚀骨的冰冷和洞悉一切的暴怒,死死钉在云知微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命令,只剩下滔天的恨意和一种被最亲近之人背叛的、彻骨的寒凉。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更多的血沫。
“你……” 嘶哑破碎的声音从他染血的齿缝间艰难挤出,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深处刮来的寒风,“……好……毒……”
话音未落,他高大的身躯猛地向前一倾,紧握着酒盏的手终于无力地松开。“当啷”一声脆响,空了的鎏金酒盏滚落在地,撞在血泊边缘,发出空洞的回音。他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轰然倒向冰冷的地面,唯有那双死死睁着的、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如同烧红的烙铁,牢牢地、带着刻骨的恨意,烙印在云知微惊骇的眼底。
“来人……快来人!国公爷吐血了!快来人啊——!!!”
门外骤然响起王嬷嬷那撕心裂肺、变了调的尖叫声,如同丧钟般划破了死寂的夜空。紧接着,是无数杂沓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密集的鼓点,狠狠敲打在云知微几乎停止跳动的心上。
沉重的雕花木门被猛地撞开!王嬷嬷那张刻薄的脸因为极度的惊惧而扭曲变形,她第一个冲了进来,一眼看到倒卧在血泊之中、生死不知的沈砚,以及坐在床榻上、脸上身上溅满点点血迹、神情呆滞的云知微。
“妖妇!你竟敢谋害国公爷!” 王嬷嬷目眦欲裂,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刺破耳膜,她像一头暴怒的母兽,张牙舞爪地就朝床榻上的云知微扑了过来!
“抓住她!”
“别让她跑了!”
更多的仆妇、侍卫涌了进来,小小的婚房瞬间被挤得水泄不通。无数道惊惧、愤怒、鄙夷的目光如同淬毒的箭矢,齐刷刷射向呆坐在猩红锦被上的云知微。刺耳的咒骂、混乱的哭喊、纷乱的脚步声……所有声音都如同尖锐的噪音,疯狂地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神经。
两个粗壮的仆妇一左一右,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了云知微的手臂,粗暴地将她从床榻上拖了下来!她如同一个破败的布偶,被狠狠掼在冰冷的地砖上,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的地面,钻心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她挣扎着抬起头,视线越过攒动的人腿缝隙,看向血泊中的沈砚。
几个穿着管事服色的男人正手忙脚乱地试图将他抬起,他的脸侧向一边,惨白如纸,嘴角和下巴上全是淋漓的暗红血迹,双目紧闭,只有胸膛极其微弱地起伏着,证明他还残存着一口气。那身象征着他权势和今日“喜气”的猩红吉服,此刻已被他自己的血浸透了大片,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凝固的暗紫色。
“让开!都让开!太医!快请太医!” 管家赵贲暴怒的吼声在混乱中炸响,带着一种末日般的恐慌。他拨开人群冲到沈砚身边,看着主子那副惨状,一张脸也瞬间褪尽血色,猛地转头,那双因为惊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被按在地上的云知微。
“是你!” 赵贲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颤抖,他几步冲到云知微面前,居高临下,带着浓重杀意的目光几乎要将她凌迟,“是你这毒妇在酒里下了毒!你想害死国公爷!来人!把这贱人给我捆了!押下去!听候发落!”
“不!不是我!” 云知微猛地挣扎起来,屈辱和冤屈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炸开,烧尽了所有的恐惧,只剩下绝望的嘶喊,“是你们!是你们沈家!那酒……那酒是他逼我喝的!是你们想毒死我!”
她的辩解在混乱的咒骂和哭喊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同投入怒海的一颗石子,瞬间被淹没得无影无踪。没有人相信她。所有人眼中,她就是那个在新婚之夜毒杀亲夫、十恶不赦的蛇蝎毒妇!
“堵住她的嘴!别听她狡辩!” 王嬷嬷尖声叫道,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兴奋。
一块散发着汗臭和脂粉气的破布被粗暴地塞进了云知微口中,堵住了她所有的呼喊和辩解。浓重的异味冲入鼻腔,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欲作呕。粗糙的麻绳狠狠地勒进了她的手腕和脚踝,捆得死紧,皮肉被磨破的疼痛清晰地传来。她像一袋垃圾般被两个侍卫粗暴地拖了起来,双脚离地,视线天旋地转。
在被拖出这间血色地狱般的婚房前,她的目光最后扫过那片猩红的地面。沈砚依旧躺在血泊里,被人七手八脚地抬起,像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而就在他倒下的地方,那只滚落在血泊边缘的鎏金鸳鸯酒壶,正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砖上。壶身上交颈缠绵的鸳鸯,在摇曳的烛光和溅落的血点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诡异而讽刺的凄艳光泽。
她被拖出了新房,拖过回廊,拖向府邸深处更浓重的黑暗。身后,是赵贲声嘶力竭的吼叫:“去请太医!快!封锁府门!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查!给我彻查!所有经手过合卺酒的人,一个都不准放过!”
夜风冰冷刺骨,吹在云知微沾满血污和冷汗的脸上。她像一具破败的玩偶,被两个侍卫粗暴地拖拽着,双脚在冰冷粗糙的石板路上拖行,脚踝被麻绳磨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口中塞着的破布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腐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那是沈砚的血,也是她唇齿间被酒液呛出的血丝。屈辱、冤屈、冰冷的恨意,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啃噬着她的理智。
沈砚那口喷涌而出的鲜血,他倒下去时那刻骨恨意的眼神,还有赵贲那一声声“毒妇”的指控……混乱的画面和声音在她脑中疯狂地冲撞、撕裂。为什么?那酒明明是沈砚逼她喝下的催命符!为什么倒下的是他?那鸳鸯壶……那鸳鸯壶!
她猛地想起那壶身奇特的造型——双鸳交颈。一个极其荒诞、却带着致命寒意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上她的意识。难道……难道那壶里,本就装着两杯截然不同的酒?!
侍卫粗暴的推搡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被拖进一个偏僻的小院,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扑面而来。院中一口废弃的枯井如同张开的黑洞,旁边是一间低矮破旧的柴房。柴房的门被一脚踹开,里面堆满了凌乱的柴草和杂物,蛛网在角落里飘荡。
“进去!” 侍卫毫不留情地将她狠狠掼了进去!
云知微重重摔在冰冷坚硬、布满灰尘和碎屑的地面上。捆缚的绳索勒得更紧,手腕脚踝的伤口被粗糙的地面摩擦,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口中的破布被粗暴地扯掉,她立刻剧烈地呛咳起来,干呕着,却只吐出一些带着血丝的酸水。
“国公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这贱人就等着千刀万剐吧!” 侍卫恶狠狠地丢下一句咒骂,“砰”地一声关上了柴房破旧的门板,沉重的落锁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只有门缝和破窗棂透进来几缕惨淡的月光,在地上投下几道扭曲的光斑。浓重的霉味、尘土味,混杂着她自己身上的血腥气,在狭窄的空间里弥漫。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她自己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在黑暗中清晰地回荡。
她挣扎着,试图挪动被捆缚的身体,却只引来绳索更深地勒进皮肉。冰冷和疼痛如同潮水般从四肢百骸涌来。她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脸颊上沈砚溅落的血点已经干涸,凝成一片片暗红的痂,紧紧贴在皮肤上,如同耻辱的烙印。口中残留的血腥味和破布的酸腐气挥之不去。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拍打着她摇摇欲坠的心防。沈砚生死未卜,整个沈府都将她视为必杀的仇寇。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辩解。那柄断剑,那杯毒酒……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她!冲喜?呵……这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要将她和沈砚一同埋葬的血色杀局!
是谁?究竟是谁?!
三皇子那张阴鸷含笑的脸在她脑中一闪而过。是他!一定是他!只有他,才会如此处心积虑,用如此歹毒的手段,一箭双雕!既除掉了她这个“碍眼”的云家余孽,又重创了手握重兵的沈砚!那柄刻着沈家徽记的断剑,那只能倒出两杯不同酒的鸳鸯壶……这一切,都是他布下的毒棋!
恨意如同岩浆在胸腔里沸腾、燃烧,几乎要将她烧成灰烬。然而,这滔天的恨意之下,却无法抑制地翻涌起一丝更深的、冰冷的绝望。就算知道是三皇子又如何?谁会信她?她一个家破人亡、身陷囹圄的囚徒,拿什么去对抗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拿什么去洗刷这满身的污名和冤屈?
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冰冷地滑落。不是因为恐惧,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这铺天盖地、无处可逃的绝望和冤屈!她像一只被蛛网牢牢粘住的飞蛾,越是挣扎,那致命的丝线就缠绕得越紧。
“嗬……嗬……” 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破碎不堪。她将脸深深埋进冰冷肮脏、满是尘土的地面,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绝望而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着。冰冷的泪水和温热的血污混在一起,在尘土中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就在这灭顶的绝望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时,柴房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熟悉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小心翼翼的试探,踩在院中落叶和碎石上,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一步一步,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柴房破旧的门外。
不是侍卫那种沉重粗鲁的皮靴声,也不是王嬷嬷那种带着恶意的、急促的脚步。
这脚步声……是青霜!
云知微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和血污的脸上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不敢置信的希望!是青霜!她的青霜!她唯一的亲人!她一定是想办法混进来了!一定是来救她她的!
“青……” 她激动地想要呼喊,声音却被干涩疼痛的喉咙堵住,只发出嘶哑的气音。她用尽力气挣扎着,想要向门口挪动。
门外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了。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极其轻微却清晰的金属摩擦声!
“咔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夜里如同惊雷。
柴房那扇沉重破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缓缓地推开了一条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