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喷涌而出的心头血,仿佛抽干了云微最后一丝生气。暗红的血沫在她苍白的唇角和冰冷的锦被上缓慢凝固,如同绽开的、濒死的花。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沉浮,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味,拉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右腕的“锁骸”沉重冰冷,提醒着她彻底的囚禁;发髻深处那支玄铁金簪,更像一枚嵌入颅骨的毒钉,散发着来自幽冥的寒意。
她无力地阖着眼,听觉却因濒死的虚弱而异常敏锐。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心跳,如同残烛最后的挣扎;能听到窗外骤然响起的、由远及近的沉闷雷声,如同巨兽压抑的咆哮,预示着风暴的降临;更能清晰地听到,床边那个男人——沈砚——陡然变得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不再平稳温润,而是带着一种被强行扼住的、山雨欲来的惊涛骇浪。
“你……” 沈砚的声音终于响起,干涩、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冰渣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震颤,“……是谁?”
云微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你是谁?这三个字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混乱的意识。她是谁?她是云微,云家女,父兄血仇未报的孤女,被他囚禁凌辱的阶下囚!他竟问她是谁?!滔天的愤怒和极致的屈辱让她猛地睁开眼!
模糊的视野里,是沈砚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惯常的温润平静早已被撕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狰狞的惊骇与……狂乱!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布满了血丝,如同燃烧的深渊,死死地、几乎要噬人般钉在她脸上!他那只曾温柔摩挲玄铁的手,此刻正微微颤抖着,手背上还残留着她喷溅上去的、刺目的暗红血痕。而他另一只手,竟不知何时,如同铁钳般狠狠攫住了她的下颌!
冰冷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巨力,捏得她下颚骨咯咯作响,强迫她抬起脸,迎向他那双燃烧着惊涛骇浪的眼睛!
“说!” 沈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失控的、歇斯底里的低吼,如同被逼至绝境的困兽,“你到底是谁?!那血……那光……” 他语无伦次,目光在她惨白的脸和发髻间那支染血的金簪之间疯狂游移,仿佛想从她身上、从这冰冷的刑具中,挖出一个颠覆他所有认知的答案!
云微被他捏得生疼,呼吸更加困难,喉间涌上新的腥甜。她想挣扎,想嘶喊,想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这个疯子!可她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像一具残破的偶人,被他死死钳制,承受着他失控的怒火和那令人窒息的探究目光。屈辱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混合着唇角的血污,滚烫地滑落。
就在这时——
“轰隆——!”
一道惨白的、撕裂天幕的闪电骤然劈落!紧随其后的,是几乎要震碎耳膜的炸雷!灰暗的房间被这瞬间的强光照得一片雪亮,如同曝尸的刑场!
强光刺得云微下意识地闭眼。
也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一直如同影子般僵立在门边的青霜,身体猛地一颤!那张向来刻板无波的脸,在惨白闪电的映照下,血色尽褪,只剩下极致的惊惧!方才沈砚失控的逼问,那支金簪妖异的红光,混合着此刻这如同天罚般的雷霆……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一步!
“啪嗒。”
一声极轻微、却在此刻死寂中清晰无比的落地声响起。
有什么东西,从她因踉跄而微微扬起的宽大袖口中滑落出来。那东西很轻,颜色与深色的青砖地面相近,若不是闪电的强光恰好照亮了它飘落的轨迹,几乎无人察觉。
那是一小片……被撕碎的、边缘焦黑的残破纸片。
纸片打着旋儿,无声地飘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距离沈砚的靴尖,仅有一步之遥。
沈砚所有的动作和逼问,在听到那声轻微落响的瞬间,戛然而止。
他攫住云微下颌的手,力道猛地一松。那双燃烧着狂乱火焰的眸子,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冷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闪电般扫向声音来源!
他看到了地上那片残破的纸片。
也看到了青霜那张惨白如纸、充满极致恐惧的脸。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窗外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狂暴地砸在屋顶和窗棂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如同千军万马在奔腾嘶吼。但这狂暴的雨声,却仿佛成了屋内死寂的背景板。
沈砚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钳制云微的手。他不再看她,甚至不再看地上那片纸片。他只是缓缓地站直了身体,高大的身影在昏暗摇曳的烛光下投下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阴影。方才那失控的狂乱如同潮水般从他脸上褪去,只余下一种比寒冰更刺骨的、深不见底的沉寂。这沉寂,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可怕。
他转过身,面向门口的方向,面向僵立如同石雕的青霜。
没有质问,没有怒斥。
只有一片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绝对的、掌控一切的冰冷。
“青霜。” 沈砚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润低沉,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柔和?但这柔和,却让房间里的温度骤降到了冰点以下。“你袖中掉落的,是什么?”
青霜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她死死地低着头,不敢看沈砚的眼睛,更不敢看地上那片致命的纸片。冷汗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
“奴……奴婢……”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绝望,“奴婢……不知……”
“不知?” 沈砚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向前迈了一步。仅仅一步,那无形的威压便如同实质般碾了过去。“捡起来。”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如同圣旨般的命令。
青霜猛地一颤,如同被鞭子抽中。她几乎是匍匐着,手脚并用地爬到那片纸片前,颤抖的手指几次都未能成功捡起那轻飘飘的残片。最后,她终于用指尖捻起了它,如同捻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她双手捧着那残破的纸片,高高举过头顶,呈给沈砚,身体抖得如同筛糠。
沈砚没有立刻去接。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先是在青霜惨白的脸上停留片刻,仿佛要洞穿她灵魂深处的所有秘密。然后,才缓缓垂下眼帘,落在那片残破的纸片上。
残片很小,不足半个巴掌大,边缘焦黑卷曲,像是从火中抢出。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墨字,笔迹仓促潦草,带着一种临危传递的急迫感。墨色在闪电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
**“血翎现,圣姬……危……”**
后面的字迹被烧毁,只余下模糊的焦痕。
“血翎现,圣姬……危……”
沈砚的目光死死钉在这行残存的、如同诅咒般的字迹上,薄唇无声地翕动,重复着这六个字。他周身那沉寂的冰冷气息,在看清这行字的瞬间,骤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剧变!
如同万年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了烧红的巨岩!那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近乎毁灭性的、排山倒海的……恐惧!那恐惧如此浓烈,如此真实,甚至让他挺拔的身形都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捏着残片的手指,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森冷的青白色,几乎要将那脆弱的纸片捏成齑粉!
血翎现……
圣姬危……
这六个字,像六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穿了他所有的认知壁垒!昨夜玄铁片遇血时那妖异的红光!云微喷出的心头血!这支由玄铁片制成的金簪!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诡异,在这一刻被这残破的六个字,以一种极其残酷的方式,串联成一个他从未设想、也绝不愿相信的恐怖指向!
他猛地抬头,目光不再是看向青霜,而是如同两道凝聚了所有风暴的闪电,带着一种几乎要焚烧一切的疯狂探究和……某种深不见底的恐惧,再次死死钉回床上奄奄一息的云微身上!
这一次,他的目光穿透了她虚弱的躯壳,仿佛要洞穿她灵魂深处最隐秘的烙印!他看的不是云微,而是那六个字所指代的、足以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抖的……某种可能!
云微被他这骤然爆发的、混合着极致恐惧与疯狂探究的目光刺得浑身发冷。她不知道那纸片上写了什么,但沈砚的反应,比任何酷刑都更让她感到灭顶的恐惧!那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沈砚目光的疯狂绞杀中——
云微那只唯一能动的、无意识蜷缩在身侧的左手,指尖忽然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异物感。
是那支金簪的簪尾。
沉重的簪体因她身体的微弱晃动,簪尾坚硬的尖端,隔着薄薄的寝衣,轻轻地硌在了她左手的食指指尖。那尖端……似乎并非浑然一体?
一种源自求生本能的、极其微弱的好奇心,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在她濒临破碎的意识中一闪而逝。她虚弱地、几乎是无意识地,用左手食指的指腹,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摩挲了一下那冰凉的簪尾尖端。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窗外暴雨声完全淹没的机括轻响,从发髻深处传来!
云微的指尖猛地一僵!
一道极其细微、却又锋利无比的冰冷硬物,如同毒蛇的獠牙,竟从簪尾那看似光滑的尖端内部,悄无声息地、闪电般弹出!瞬间刺破了她食指指腹娇嫩的皮肤!
尖锐的刺痛感传来!
一滴温热的血珠,瞬间涌出,染红了那弹出的、细如牛毫的冰冷针尖!
与此同时——
就在那细针刺破她指尖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冽如冰泉的气息,竟顺着那细小的针尖,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注入了她指尖的伤口!那气息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如同最温柔的手指,瞬间抚平了喉间翻涌的腥甜和胸腔撕裂般的剧痛!她沉重的、如同灌了铅的呼吸,竟在刹那间顺畅了一丝!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云微瞬间呆滞!意识一片空白!
而一直死死盯着她的沈砚,在捕捉到她脸上那一闪而逝的、因痛苦骤然缓解而产生的细微怔忪时,他眼中那翻腾的风暴瞬间凝固!
他看到了她左手食指指腹上那一点刺目的鲜红!
也看到了那支深深插在她发髻间的金簪簪尾……那抹一闪而逝的、几乎看不见的金属寒光!
一个更深的、几乎将他拖入地狱的猜测,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染血的指尖,死死捏着那片写着“血翎现,圣姬危”的残破密信,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吧”轻响。那密信残片在他手中,如同燃烧的烙铁。
窗外,暴雨如注,雷声轰鸣,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彻底撕裂、清洗。
沈砚的目光,缓缓从云微指腹的鲜血,移向她散乱发髻间那支冰冷妖异的金簪,最后,死死钉在她因那丝奇异清凉而短暂失神的、沾满血污的苍白脸庞上。
他沾血的薄唇,缓缓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也扭曲到极致的弧度。
那弧度里,没有答案,只有比这暴雨夜更深、更绝望的——
**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