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碰到泥土的瞬间,一股冰冷粘腻的触感裹挟着浓重刺鼻的药味和植物腐败的气息直冲鼻腔。云微却浑然不顾,仿佛被那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幽光攫住了魂魄。兄长生前爽朗的笑语、父亲临终前浑浊的泪、沈砚深不见底的眸……所有过往的悲鸣与现实的冰冷都被这幽光暂时驱散,只剩下一种近乎癫狂的、破釜沉舟的探寻欲。
她十指如钩,疯狂地扒开那被药汁浸透、颜色污秽如同凝固血液的泥土。枯败发黑的剑兰根须纠缠着,脆弱得如同朽烂的丝线,在她粗暴的动作下轻易断裂、粉碎。泥土的冰冷和腐烂根须的粘腻感沾染了满手,刺鼻的气味熏得她几欲作呕,但她眼中只有那幽光的源头——更深处的泥土里。
指甲猛地刮擦到一个坚硬、冰冷的东西!
不是药瓶的碎瓷片。那是一种更沉实、更内敛的坚硬,带着金属的冷感,却又非金非玉。
心脏骤然缩紧,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屏住呼吸,动作反而放轻了,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将周围湿冷的泥土拂开。更多的枯根被拨到一边,那物件的轮廓在惨淡的月光下逐渐清晰——
一片约莫半指长的薄片。
形状并不规则,边缘带着熔铸后未经打磨的粗粝痕迹。材质奇特,似铁非铁,通体呈现出一种沉郁的玄黑色,只在断裂的茬口处,方才泄露出一丝方才所见的、极其微弱的幽冷光芒。那光芒如同冬夜寒星,微弱却固执地存在着,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被深埋的秘密。薄片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水波般流畅的天然纹理,入手沉重冰凉,带着一种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寒意。最触目惊心的是,它的一端还死死缠绕着几缕同样枯黑、却更为坚韧的植物根须,仿佛这薄片是被剑兰的根系紧紧包裹着,在泥土深处共生、直至一同枯萎。
这是何物?为何会深埋于兄长最珍爱的剑兰之下?为何会在药汁浸透后显露出这诡异的冷光?
云微的指尖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握不住这冰冷的玄铁片。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诱惑力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上她濒临崩溃的心智:兄长生前……是否曾留下过什么?这深埋的异铁,是否是他不为人知的遗物?甚至……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敢深想的、足以颠覆她十年认知的疯狂念头,如同冰锥般刺入脑海——**他是否……真的死了?** 否则,这剑兰盆底之物,从何而来?
这念头带来的不是狂喜,而是一种灭顶的眩晕和更深的恐惧。如果兄长未死……那十年来她刻骨的哀恸、父亲压抑的悲怆、云府笼罩的阴云……又算什么?一场彻头彻尾的欺骗?一个荒谬的噩梦?她紧紧攥着那冰冷的薄片,尖锐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却丝毫无法驱散内心的惊涛骇浪。她需要光!更清晰的光!看清楚这到底是什么!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挣扎起身,踉跄着扑向梳妆台。铜镜冰冷地映出她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发髻散乱,脸上泪痕混着泥污,双眼因极致的情绪而布满血丝,如同一个从地狱爬出的疯妇。她颤抖着手,抓起桌上一支仅存的素银簪子——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念想,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指尖!
尖锐的痛楚伴随着温热的血珠瞬间涌出。她浑然不觉,只将那殷红的血珠,一滴、一滴,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玄铁片冰冷的表面,试图用这最原始、最惨烈的方式,去“喂养”那点微弱的幽光,让它更亮一些,让她看清那天然纹理之下,是否还隐藏着别的、人为的印记!
血珠在玄铁片深沉的黑色上滚动、晕开,如同墨色宣纸上绽开的朱砂,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凄艳。幽光在血色的浸润下似乎……真的微微亮了一瞬?那冰冷的质感仿佛吸收了血液的温度,纹理在月光与血色的交织下,似乎隐隐浮现出一些极其细微的、并非天然形成的、如同刀刻斧凿般的……划痕?
“你在做什么?!”
一声冰冷刺骨的厉喝,如同炸雷般在死寂的房间里轰然响起!
云微骇然抬头,瞳孔因极度的惊惧而骤然收缩!
沈砚!
他竟去而复返!如同一个无声无息的幽灵,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门扉半开,他高大的身影逆着廊下昏暗的灯光,投下巨大而沉重的阴影,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将门内本就稀薄的空气彻底抽空。方才离去时那沉寂的怒意,此刻已化为实质性的、几乎要冻结灵魂的寒冰风暴,在他周身席卷。他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淬了毒的利刃,死死钉在她沾满血污和泥泞的手上,钉在她手中那片染血的玄铁薄片上!
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温润、悲悯、抑或沉寂的怒意,而是一种纯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忌惮!仿佛她手中握着的不是一块冰冷的铁片,而是一颗足以将他炸得粉身碎骨的惊雷!
云微被他眼中那从未见过的、毫不掩饰的忌惮与冰冷杀意惊得魂飞魄散!兄长生死的疑团、玄铁片的秘密、沈砚此刻的反应……所有线索在她混乱的脑中瞬间串联成一个可怕的指向——这玄铁片,定是关系着某个天大的秘密!一个沈砚绝不愿、也绝不允许她触碰的秘密!而这秘密,很可能与兄长有关!
“还给我!” 云微几乎是本能地嘶喊出声,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她猛地将染血的玄铁片死死攥紧,护在胸前,如同护住最后的火种。沾着血泥的指骨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吧”轻响,那是骨骼在巨大压力下濒临碎裂的哀鸣。她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梳妆台,铜镜和妆奁被震得一阵乱响。
沈砚没有回答。他只是动了。
身影如鬼魅般欺近,带着一股凛冽的寒风。那股清冽的松墨冷梅气息此刻裹挟着浓重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他出手如电,目标精准无比——正是她紧握玄铁片的手腕!
“放手!” 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地狱的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威压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不!” 云微爆发出绝望的尖叫,如同濒死的困兽。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扭动身体,另一只手不顾一切地去抓挠、去撕打他伸过来的手臂。指甲划过他昂贵的锦缎衣袖,发出刺耳的“嗤啦”声,留下几道凌乱的抓痕,甚至可能划破了皮肤,但她根本感觉不到。
她的反抗在沈砚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徒劳可笑。他那只修长有力的手,如同铁钳般,轻而易举地、却又带着一种残忍的精确,猛地攫住了她紧握玄铁片的手腕!
“呃啊——!” 一声痛到极致的惨呼从云微喉咙里挤出。
腕骨处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清晰的碎裂感!仿佛有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下,瞬间碾碎了骨骼的连接。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瞬间晕厥过去。紧握的五指,在这非人的剧痛和力量的绝对碾压下,再也无法维持一丝一毫的力气。
沾着她血泥的玄铁薄片,从她骤然松开的、无力垂落的指间滑脱。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云微痛得浑身痉挛,泪眼模糊地看着那片寄托了她所有疯狂猜想与渺茫希望的玄铁片,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而绝望的弧线。
然后——
“叮…噗通。”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落水声响起。
它没有坠落在坚硬的地砖上碎裂,也没有落入沈砚的手中。
它不偏不倚,正正落入了梳妆台旁,那只盛着半盆清水的、用来梳洗的铜盆里!
浑浊的水花溅起,几滴冰冷的水珠落在云微因剧痛而扭曲的脸上,混合着泪水和泥污滑落。
玄铁片迅速沉入盆底,静静地躺在铜盆光滑的底部,被浑浊的冷水浸没。幽冷的微光在水的折射下似乎瞬间被放大了,变得清晰而诡异。血丝在清水中丝丝缕缕地晕开,如同水中绽放的妖异红莲,将那片沉在盆底的玄铁薄片,映衬得如同某种祭祀的邪物。
**而就在那浑浊的水波之下,玄铁片原本光滑的、布满天然纹理的表面上,那些极其细微的、如同刀刻斧凿般的划痕,在血水浸染与幽冷光芒的交织中,竟诡异地扭曲、凝聚,逐渐显露出一个清晰的、笔画嶙峋的、带着难以言喻的古老气息的——
赦?!
云微的瞳孔因极致的震惊和剧痛而涣散,死死盯着水盆底部那诡异浮现的字迹,意识如同被重锤击中,轰然炸裂!兄长…赦…?沈砚眼中那冰冷的忌惮与杀意……这一切……
沈砚同样看到了盆底的变化。他那张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在看清那个血水中浮现的“赦”字的瞬间,竟也罕见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震动!那震动快如闪电,随即被更深的、更沉冷的幽暗所覆盖。他攫住她碎裂手腕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几分,仿佛要将那腕骨彻底捏碎!
剧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云微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沿着冰冷的梳妆台滑落下去,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偶人。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铜盆里浑浊水面下,那个血光与幽光交织的、冰冷诡异的“赦”字,以及沈砚那张俯视下来的、笼罩在阴影中、看不清任何表情的脸。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瞬,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撕扯着她残存的意识:
**这究竟是救赎的曙光……还是引她坠入更深渊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