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王浩会不会再派人来,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为了身边这两个人,好好活下去。
火车哐当哐当跑了两天两夜,苏明扒着窗户往外看,眼里的风景慢慢变了样。
北方的光秃秃的树变成了南方的绿叶子,田埂上的土坷垃换成了水田里的秧苗,连空气里都飘着股湿乎乎的草香,跟老家的干冷完全不一样。
“还有两站就到了。”王彩儿抱着念安,小家伙在她怀里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张大妈说她表妹就在这儿开杂货店,能帮咱找地方住。”
苏明点点头,摸了摸兜里的钱——是他连夜从床板底下刨出来的,还有王彩儿偷偷塞在花盆里的私房钱,凑在一起够租几个月房子。
他把窗户缝开大些,风灌进来带着点甜丝丝的味,吹得人心里那点紧绷的弦松了松。
下火车的时候正是晌午,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
张大妈的表妹是个矮胖的中年妇女,嗓门亮得像喇叭,老远就挥着手:“是小苏吧?我是你表姑!快跟我来,三轮车在那边!”
三轮车上堆着他们的行李——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蛇皮袋,里面是念安的玩具和换洗衣裳,还有王彩儿舍不得扔的那盆仙人掌,用布裹着放在车斗里。
念安趴在苏明怀里,好奇地扒着车斗边看,看见路边卖冰棍的,小手指着嚷嚷:“爸爸,要那个!”
“到地方给你买。”苏明捏了捏他的小脸,心里软乎乎的。
表姑把他们领到个老巷子里,墙头上爬满了绿藤,开着紫莹莹的花。
“就这院,”她指着个带小门楼的院子,“房东回老家了,托我照看,租金便宜,一个月三百,水电另算。”
推开门,院子里铺着青石板,墙角有棵石榴树,枝桠上还挂着去年的干石榴。屋里是简单的两居室,刷着白墙,虽然旧但干净,窗户上糊着的报纸还带着点油墨香。
“先住着,”表姑往桌上放了袋苹果,“下午我带你们去买床和桌子,缺啥跟我说。”
等表姑走了,王彩儿把念安放在地上,小家伙立刻跑去追院子里的老母鸡,咯咯笑着跑个不停。
苏明靠在门框上,看着王彩儿踮着脚擦窗户,阳光照在她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突然觉得这一路的颠簸都值了。
头几天他们没敢出门,苏明每天早上都要围着巷子转两圈,透视眼扫过墙根的杂草和对面屋顶的瓦片,确认没见过的面孔,才敢让王彩儿带着念安去门口晒太阳。
表姑帮着找的房子就在杂货店旁边,邻居都是些老街坊——卖早点的李大爷,修鞋的陈师傅,还有个开裁缝铺的老奶奶,见天坐在门口摇着蒲扇。
他们看苏明一家面生,问起来就说是从北方来投奔亲戚的,大家也没多问,见了面总笑着打招呼。
王彩儿在巷口摆了个小摊,卖自己种的花,都是她从野地里挖回来的,用罐头瓶插着,一块钱一把,倒也有人买。
念安在附近的幼儿园报了名,第一天去的时候死死拽着苏明的裤腿哭,第二天就跟着老师唱儿歌,放学回来举着小红花给他们看,奶声奶气地说:“老师夸我乖!”
晚饭时,念安举着鸭腿啃得满脸是油,王彩儿往苏明碗里夹着肉,自己却光吃饼。“多吃点,”苏明把鸭腿往她碗里放,“明天我歇班,带你和念安去公园。”
夜里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和远处的狗叫,苏明突然觉得心里踏实得很。他摸了摸王彩儿的头发,她已经睡着了,呼吸轻轻的。墙角的仙人掌开了朵嫩黄的花,在月光下像颗小星星。
“你说,王浩他们会不会找来?”王彩儿突然迷迷糊糊地问,手攥着他的衣角。
“找不来。”苏明把她往怀里搂了搂,“这么远,他们哪知道咱在这儿。就算来了,我也能护住你们。”
其实他心里也没底,但看着身边的人,那点慌就被压下去了。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把折叠刀——是他从老家带出来的,磨得锃亮,放在床头柜最里面。防人之心不可无,但他更愿意相信,那些打打杀杀的日子是真的过去了。
第二天去公园,念安在草坪上追着泡泡跑,王彩儿坐在长椅上织毛衣,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手上,银针闪着光。
苏明买了三根冰棍,举着走过去,看见王彩儿正对着个老太太笑,俩人不知道在说啥。
“这是隔壁的张奶奶,”王彩儿介绍说,“她夸念安长得俊。”
张奶奶笑着往念安兜里塞了块糖:“这孩子真精神,跟他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苏明把冰棍递给她们,自己咬着一根,看着念安摔倒了又爬起来,咯咯笑着继续跑,突然觉得这日子就该是这样的——有热乎的饭,有身边的人,有阳光和笑声,就够了。
傍晚回家时,夕阳把巷子染成金红色,石榴树的影子拉得老长。
王彩儿牵着念安的手,嘴里哼着跑调的歌,苏明拎着买的菜跟在后面,脚步轻快得像踩着棉花。
他知道,或许有天那些恩怨还会找上门,但至少现在,他想好好过这安稳日子。
就像这巷子里的老槐树,不管刮多大风,扎了根,就稳稳地立在这儿。
日子像巷口的流水,不紧不慢地淌着。
念安在幼儿园交了个好朋友,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叫丫丫。每天放学,俩孩子总凑在巷口的石桌上画画,念安画奥特曼,丫丫画小蝴蝶,彩笔蹭得满手都是,笑得像枝头的麻雀。
这天苏明路过菜市场,看见有卖活鱼的,挑了条两斤多的鲫鱼。
王彩儿念叨好几天想吃鱼了,说小时候她妈总给她熬鲫鱼汤,白乎乎的汤能泡三碗饭。
刚进巷子,就看见王彩儿站在花摊前,跟个穿西装的男人说话。
那男人背对着他,身形挺拔,手里拎着个黑皮包,看着不像街坊。苏明的心猛地提了提,脚步放慢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