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人认干亲,从来不只是简单的“多门亲戚”,更像是一场带着敬畏的“命运结盟”。老辈人常说,认干亲的缘由有三:一是孩子体弱多病,怕“不好养活”,认个“命硬”的干亲能“借福消灾”;二是两家情谊深厚,想让这份交情“像血脉一样传下去”;三是偶然的机缘巧合,比如孩子认了“救命恩人”“指路贵人”做干亲,图的是“沾沾福气”。
魏明亮与幸爷爷的缘分,就属于第二种吧。从父亲嘴里得知,那天父亲找到幸爷爷家谈买地的时候,幸爷爷刚好在放羊时崴了脚,父亲就安排哥哥魏明亮负责照顾,加上母亲本就在医院上班,幸爷爷家村子刚好挨着医院,一来二去,再加上买地的情分,老爷子痊愈后,提着两斤茯茶、一篮煮鸡蛋就找上了魏家:“娃,我无儿无女,你照顾了我这么久,就当我半个儿子吧。” 魏家父母本就敬重老人,一口应了下来,才有了开始的那一幕,哥哥却从没在家人面前说过这些。在西北,这样的认亲不讲究门第,只看“心诚不诚”,往往一句“以后我就是你干爹”,便定下了一辈子的情分。
在西北边陲戈壁上,认养干亲的习俗像一棵老榆树,深深扎根在民俗土壤里。人们相信,通过郑重的认亲仪式,能为孩子求来平安顺遂,更暗藏着“干子带福”的古老期许——就像幸爷爷家认下魏明亮这个干儿子后,竟意外迎来收养弃子幸安的缘分,恰如那句流传千年的谶语:“干亲进门,福气扎根”。
这里的认亲仪式,带着戈壁滩上特有的厚重。虽不似婚丧嫁娶那般隆重,却处处透着“敬天地、重人伦”的讲究。仪式通常选在农历的好日子——多是初一、十五,或是孩子的生日。幸爷爷认魏明亮那天正好是十五,周日,他特意请了村里的老支书做见证。清晨,魏梦笙精心梳洗一番跟着哥哥魏明亮和父母来到幸家,进门哥哥魏明亮就先按习俗给灶王爷上香,因为“灶王爷管着一家的烟火气,认亲得先让家神知道”。接着,魏明亮要对着幸爷爷磕三个头,额头必须碰到地面,这叫“认根”;磕完头,双手捧上母亲准备好的认亲三样:一双红布包着的新布鞋、一代五谷和一个红布包着的母亲林秀兰的头发——按规矩,干儿子要给干爹“踩踩霉运”,干爹则回赠一个红布包,里面装着一块银元、一把艾草,银元保“衣食无忧”,艾草驱“邪祟缠身”。
最关键的一步是“改口”。魏明亮对着老人喊出第一声“干爹”时,幸爷爷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堆成了花,忙把早就备好的银锁挂在他脖子上。那银锁上刻着四个字:“长命百岁”。老支书在一旁念叨着:“从今往后,打断骨头连着筋,两家就是一家人了!” 围观的乡亲们也跟着起哄:“这下好了,老爷子有了干儿子,往后过年有人贴春联,清明有人上坟了!”
仪式的最后,要摆上一桌简单的宴席。菜不用多,却有讲究:一盘红烧肉(寓意“红红火火”),一碗清炖羊肉(象征“骨肉相连”),还有必不可少的黄米糕(盼着“步步高升”)。席间,干爹要给干儿子夹第一口肉,干儿子要给干爹斟第一杯酒,一来一往间,陌生感渐渐消散,亲情的暖意慢慢升腾。村里人都说:“幸老爷子自从有了干儿子,腰杆都直了,脸上的笑也多了。” 而这份福气,竟在半年后以更意外的方式降临。
“干子带福”这句谶语,在西北流传了不知多少代。老人们说,它的由来藏在一个古老的故事里:很久以前,有户人家认了个讨饭的少年做干儿子,少年后来成了将军,不仅帮这家人盖了房、置了地,还带全村人躲过了一场旱灾。从此,人们便相信,干亲带来的“福”,不一定是金银财宝,可能是“危难时的一双手,孤独时的一个伴,迷茫时的一盏灯”。
这天下午放学,魏梦笙没直接回家,绕路去了母亲单位。母亲工作的妇产科病房外,几个护士正聚在走廊里说话。\"17床那个产妇真可怜,生下来娃自己就断气了......\", \"她男人更不是东西,说是晦气,连孩子都不要......\"
魏梦笙的心猛地一跳,转身就往家跑。路过幸家时,她看见幸爷爷正往门楣上挂红绸,阳光照在红绸上,折射出的光斑在地面拼出个\"喜\"字。幸奶奶坐在院里的马扎上,手里缝着只小小的虎头鞋,线团滚落在脚边,露出里面裹着的几缕灰白头发。
\"梦笙放学啦?\"幸奶奶抬头朝她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进来吃块麦芽糖?\"
魏梦笙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奶奶,您缝的鞋真好看。\"
\"给邻家小孙子缝的。\"幸奶奶举起鞋底,针脚细密得像机器织的,\"布是他们买的,看上奶奶我的手艺喽。\"
魏梦笙刚要开口,听见屋里传来婴儿的啼哭。那哭声和梦里的一模一样,洪亮得能震落窗台上的灰尘。她惊讶地张大嘴,幸奶奶却只是笑着朝屋里努努嘴:\"邻居家的娃,他妈下地干活,我帮着带会儿。\"
可魏梦笙分明看见,幸奶奶坐的竹椅下,有片湿漉漉的水渍,形状像极了婴儿的脚印。
晚饭时,她终于忍不住问母亲:\"娘,医院里会有人不要刚出生的孩子吗?\"
林秀兰正在切菜的手顿了顿:\"前几天还真有个。产妇难产没了,男人说这孩子克母,扔在产房就跑了。\"菜刀落在砧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院里正商量着送福利院呢。\"
\"那......能收养吗?\"魏梦笙的声音有些发紧。
林秀兰转过身,围裙上沾着翠绿的菠菜汁:\"你问这个干啥?\"她盯着女儿的眼睛,忽然叹了口气,\"我今早也跟你幸奶奶提过了,她倒是愿意,托我今天上班找院长说说,想把那孩子留下。\"
魏梦笙的心跳骤然加速,她想起梦里幸奶奶怀里的婴儿,想起那身黝黑的皮肤和健壮的小腿。窗外的月光这时刚好照进厨房,在瓷砖地上投下道细长的影子,那影子的末端,似乎有个小小的尾巴在轻轻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