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在欲界失去了世俗的意义,只余下情欲洪流奔涌不息的节律。
穗安的伤势在源源不绝的本源力量滋养下早已恢复,她保持着七情树的形态,巍然矗立于欲界一隅,根须深扎,枝叶轻摇,无声地梳理着经过的每一道情绪波澜。
她不急,一点也不急。
冲出封印?那是莽夫所为。在此等高危世界,深知剧情走向的她明白,“苟”才是第一生产力。
这里有近乎无限的能量供她修炼,有天然的屏障隔绝外界纷扰,简直是理想的避世桃源兼修炼圣地。
唯一的缺点是有点无聊。
于是,抓取那些从三界汇聚而来的、具象化的“欲望泡泡”就成了她排遣寂寞的最佳方式。
这些泡泡色彩斑斓,内里光影流转,映照着众生最真实的心念与故事。
于她而言,便是永不剧终、精彩纷呈的“三界大型连续剧”。
起初,多是凡人爱恨、妖魔贪痴。渐渐地,一些属于天庭仙官的欲望泡泡也开始浮现——对修为精进的渴望,对职司晋升的钻营,乃至对某些禁断情感的隐秘悸动。
这些泡泡往往更凝实,也更道貌岸然。
直到某一天,两个极其庞大、散发着璀璨金光却透着冰冷坚硬气息的泡泡,强势地闯入了她的感知范围。
那是玉帝与王母的“欲”。
并非低级的贪婪,而是对秩序的绝对掌控欲,对自身“至高无上”尊严与权威的极致维护欲。
那权欲之光,纯粹而冰冷,几乎要灼伤她的感知。
透过这些泡泡,以及多年来对流淌过欲界的万千念头的观察梳理,穗安慢慢拼凑出了当下天庭运行的核心——那由玉帝制定的天条。
视万物为刍狗,要求神仙断情绝爱,只如规则般完成自身职责。
这,便是玉帝对“天道”的理解和执行。
穗安忍不住呵呵冷笑。
好一个“至公无私”,制定规则的人自己却深陷最大的“私欲”——权欲之中而不自知。
他要求众神泯灭情感,自己也连最初那点对妹妹的“情”都湮灭殆尽,只剩下维护权柄的本能。
这天条从源头上就歪了,因为它纯粹是玉帝个人意志的延伸,是他“言出法随”统治三界的工具。
所谓新天条,要改变的绝非仅仅是“神仙能否动情”的表象,而是要从根本上约束玉帝这不受制衡的至高权柄,将“规则”变成真正维护三界平衡、而非维护一人权威的公器。
从这个角度看,杨戬和沉香确实是潜在的“盟友”,他们掀起的风波是打破这僵死秩序的必要冲击。
只是……
“可惜,反得不彻底啊。”穗安轻叹。
最终的结局,不过是王母下凡暂尝苦楚,而玉帝一句轻飘飘的“知错”,便仍安坐凌霄宝殿。
这算什么改革?根子里的问题丝毫未动。
这一日,穗安如常捕捉着一个流转而过的欲望泡泡,神识探入,旋即微微一怔,继而漾开一丝玩味的笑意。
泡泡里,月影清辉,天河波光粼粼。那位弱水之神,正与一位憨厚中透着精明的天将——天蓬元帅,交换着羞涩而情意绵绵的眼神。
空气中弥漫着心动与禁忌交织的甜涩气息。
哦嗬,弱水和天蓬的隐秘情愫。
剧情的关键节点,到了。
穗安心神微动,那枚已与她神魂相融的欲界玉印在瑶姬体内轻轻一震,一股无形的、却带着绝对权威的召唤意念,穿透了封印结界,被瑶姬瞬间感知。
不过片刻,一道纯净的仙光掠过,瑶姬循着那奇异的感应而来,轻易穿透了那主要针对穗安、对外防御却并不极强的封印结界。
她看到结界内那株光华流转、气息浩瀚古老的七情树,美眸中顿时充满了纯粹的惊喜:
“原来欲界之中,除我之外,竟还有你这样一个生灵,我平日竟从未察觉。”
穗安这些年透过泡泡没少观察这位“关系户”。
不得不承认,瑶姬心思纯净,犹如琉璃,对梳理欲界职责尽心尽力,且对她这被封印的存在毫无所知,更无恶意。
那点因被偷袭封印而产生的怨气,早在无声的观察中渐渐消散了。
当然,该拿回来的,还是要拿回来。
七情树的枝叶无风自动,一道平静无波的女声直接响在瑶姬的神魂之中:“玉印,还我。”
瑶姬脸上的惊喜瞬间凝固,化为错愕与迟疑:“你……你是谁?此印乃是玉帝亲赐,执掌欲界的凭证,岂能……”
“我乃欲界之主。”穗安的声音带着笃定,“你若不信,松开手,看它究竟认谁。”
瑶姬蹙眉,看着手中温顺的玉印,依言缓缓松开了手指。
就在她松手的刹那,那方玉印骤然爆发出璀璨霞光,“嗡”地一声轻鸣,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没入七情树的树干之中,消失不见。
其上传来的欢欣与归属之意,清晰无比。
瑶姬脸色微变,立刻掐动玉帝所授的控制口诀,试图召回玉印。
然而口诀念罢,玉印却毫无反应,仿佛那口诀从来就是无效的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瑶姬惊疑不定地望向七情树,心中充满了困惑。玉帝所赐之物,竟会自行认主?
穗安轻笑一声,并未直接回答她的疑问。恰在此时,欲界波澜微动,预示着下界有变——三首蛟已然开始作乱。
“三首蛟已下凡,你该去追捕了。”穗安提醒道。
瑶姬闻言,神色一凛,职责所在,刻不容缓。她深深看了一眼七情树:“你,你不要离开,待我回来,定要与你问个明白!”
“你看我这般模样,出得去么?”穗安的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放心,我就在此地,等你回来。”
瑶姬想到这坚固的封印,心下稍安,点了点头,旋即化作一道流光,急匆匆地循着三首蛟的气息追下凡间而去。
结界内重归寂静。
七情树的枝叶轻轻摇曳,穗安望向瑶姬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那些映射着弱水情愫、天蓬憨笑、以及凡间即将掀起的风波的欲望泡泡。
戏,终于要开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