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国的天空,似乎总比别处更蓝一些,云朵也更柔软几分。
穗安与重楼的身影出现在王宫外的七情树下。
这棵树越发高大繁茂,七彩霞光流转不息,温柔地笼罩着整个南诏国都,将战后滋生的些许混乱与不安悄然抚平,百姓脸上渐渐恢复了往日安宁的笑容。
越靠近王宫,穗安的心便越发轻快起来,一种纯粹的、温暖的喜悦情绪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
重楼清晰地感知到这份陌生的雀跃,那是一种与他追求战斗快感截然不同的满足与期待。
他冷硬的面部线条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嘴角甚至极其缓慢地、有些笨拙地向上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穗安捂着有些发烫的胸口抬头,恰好捕捉到了魔尊脸上这堪称罕见的笑容。
她不禁莞尔,好奇地问道:“你又在开心什么?”
重楼低头看她,猩红的眼眸里少了平日的锐利,多了一丝懵懂的澄澈,他依从本能回答道:
“看到你开心,我不由自主就笑了。”他不太熟练地换了个自称。
穗安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笑意更深。虽然没有男女情爱,但她依然为这种不掺任何杂质、纯粹因共鸣而生的喜悦感到欣慰。
就像看到一朵云因为另一朵云的洁白而变得舒展,简单而美好。
她心情极好,索性放缓了脚步,对重楼道:“不急回去。走,我再带你逛逛南诏。”
这一次,她不再只是赶路或种树,而是真正以一个主人的身份,带着重楼漫步在她出生、成长、并倾尽心血守护的土地上。
她带着他走在熙攘的街市,指着路边热气腾腾的糕点铺子:“这是用南诏特有的香米做的,清甜软糯,我小时候最爱吃。”
她买了两块,递给他一块。重楼犹豫了一下,接过,学着她的样子咬了一口,陌生的甜味在口中化开,伴随着她心中那份简单的满足感。
她引他走到郊外的田埂上,弯腰轻轻抚摸过沉甸甸的稻穗:“你看,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土地最是诚实,你倾注心血,它便回报你生机。”
她让他将手按在温润的泥土上,去感受其下蓬勃的生命力与地脉沉稳有力的搏动。重楼闭目感知,那是一种浩瀚而宁静的力量,与他熟悉的毁灭之力截然不同。
她拉他蹲在一株刚刚破土而出的嫩芽旁,极有耐心地:“你看这小草,顶着碎石也要见到阳光,生命的力气,多大。”
她又指向远处石缝里开出的一簇野花:“还有那个,没人浇灌,靠着雨露风霜,也能开得这样热闹漂亮。万物都在努力活着,绽放自己,这不值得欢喜吗?”
她带他去看波光粼粼的洱海,看渔民撒网收网,看孩童在水中嬉戏,看夕阳将湖面染成金红色。
她听着集市上的讨价还价、母亲的呼唤、老人的闲聊,眼中始终带着一种温柔的光彩,仿佛世间万物在她眼中,皆有可取可爱之处。
重楼沉默地跟着,听着,看着。
那颗因换心而能清晰感知穗安情绪的心脏,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而丰盈的暖意包裹着。
他躁动了千万年的战意和虚空,在这片充满生机与烟火气的土地上空,在这份对万物细致入微的欣赏与热爱中,竟奇异地平复下来。
他头一次发现,原来人间之美,不在征服,而在这些细微平凡的生机与和谐里。
夜幕低垂,繁星初上。两人站在一处开满萤火虫的山坡上,静谧笼罩四野。
穗安转过头,看向身旁气息已然完全不同了的魔尊,轻声问道:“重楼,现在,你知道什么是爱了吗?”
重楼望着山下万家灯火,又感受了一下胸腔里那份平静而广博的暖意,沉思良久,才缓缓点头,声音低沉却肯定:“我好像知道了。”
穗安的眼中流露出欣慰与慈悲,她望着无垠的星空,声音空灵而悠远:
“这就是爱,重楼。并非只有让人辗转反侧、患得患失的男女私情。
大爱众生,慈怀万物,见天地之美而喜,见生灵之乐而慰,亦是爱。
那让人难受的私情小爱,只是其中一部分,它固然炽烈,却也容易让人狭隘踌躇。
而这大爱,如同星空,广阔无垠,能包容一切,也能让人超脱个体的悲喜,获得真正的平静与力量。”
重楼静静地听着,猩红的眼眸中倒映着璀璨星河,也倒映着身旁女子沉静而光辉的侧颜。
他心中那片曾经只有战斗与虚无的荒原,仿佛终于照进了一缕不一样的、温暖而宏大的光。
南诏王宫深处,静谧的房间里,青儿安静地沉睡着,呼吸平稳。
圣姑在一旁默默守护,眼中满是忧虑。
穗安站在床边,掌心托着那枚散发着柔和纯净光芒的圣灵珠。
她凝视着女儿恬静的睡颜,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爱怜、愧疚与不舍。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引导,圣灵珠化作一道温暖的光流,缓缓融入青儿的心口。
光芒渐渐隐没,青儿周身的气息似乎变得更加纯净祥和,但她依旧没有醒来。
一直沉默站在穗安身后的重楼,清晰地感知到她心中那浓得化不开的难过与沉重,这情绪让他胸腔发闷,极其不适。
他皱眉,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他特有的直接:“青儿怎么了?还需要什么宝物?六界之内,无论何物,本座都为你取来。”
穗安摇摇头,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女儿,声音有些沙哑:“不必了,有圣灵珠就够了。她只是需要时间慢慢吸收融合这股力量,过段时间就会醒过来。”
重楼更加不解,猩红的眼眸中满是困惑:“那不应该开心吗?”他感知到的明明是巨大的悲伤。
穗安被他这句话拉回些许心神,她缓和了一下翻涌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
“是……是应该开心。青儿会没事的,她会慢慢长大,会变得很健康,很强大,她会替我,继续守护南诏……”
她试图挤出一个笑容,然而话未说完,强撑的坚强终于溃堤,眼泪不受控制地缓缓滑落,滴落在冰冷的石板上。
重楼看着她的眼泪,只觉得那泪水仿佛灼烧着他的心脏,那颗属于穗安的心传来尖锐的痛楚,而他自己原本的心则涌起一股暴戾的躁动。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伸出手,一把将穗安紧紧抱在怀里,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笨拙地试图安抚,声音却因那陌生的情绪而显得有些生硬:“你不要哭了,看你哭,我难受!心里……心里不由自主有一种想要破坏点什么的感觉!”
穗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惊住,感受到他怀抱的生硬和话语里的烦躁,心中那点悲伤竟被冲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无奈。
她轻轻却坚定地推开他,别过脸擦去眼泪,语气恢复了些许平日的冷静:“魔尊大人,男女授受不亲,不可以随便抱女孩子。”
重楼被她推开,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和故作镇静的样子,眉头拧得更紧。
这时,穗安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泥人,递到重楼面前,转移了话题:“这个,给你。”
重楼的目光被泥人吸引,那泥人面目模糊。
“只要滴上你的心头血,”穗安解释道,“这个傀儡就会活过来。这是一个禁忌造物,我也仅有这一个。原本是准备等他活过来,陪青儿玩的。”
她说着,眼神温柔地看了一眼沉睡的青儿,“现在青儿有小猴子陪着,这个就便宜你了。”
她继续道:“他以你的心头血为引,便如同你的孩子,会慢慢产生灵智,慢慢长大。
他能继承你的部分天赋和战斗本能,只要好生调教,日后一定能成为让你尽兴的好对手。”
重楼接过那个小泥人,放在巨大的手掌中端详,眉头紧锁,脸上露出极其嫌弃和麻烦的表情:“麻烦!本座还要养孩子?”
让他打架他在行,养一个需要慢慢长大的“对手”,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然而,尽管嘴上说着麻烦,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始终没离开掌中的泥人,似乎在衡量着一个“未来好对手”的价值。
最终,他还是冷哼一声,小心翼翼地将那泥人收了起来,动作甚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郑重。
穗安看着他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眼底终于掠过一丝真正的、轻松的笑意。
她知道,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小泥人,或许能在未来,给这位寂寞的魔尊,带来一些不一样的牵挂和期待。